我坐在灵儿的病床前,看着护士把针管从她身上抽出来,空气里充斥着浓重的药味与消毒水味,只有在这里,才让我感受到死亡与疾病的真实存在。
护士默默地退了出去。百叶窗被拉开,在地板上晒出层层叠叠的斑斓,外面的的阳光怯生生的,不肯晒到这边来,只吝啬地停留在窗口边上,窗前风铃响动着,“叮咚”作响。
灵儿慢慢睁开了眼,侧头,眼眸弯弯:“叔。”
我想笑,没笑出来,只喃喃道:“对不起,灵儿。”
本来以为试播通过了就会结束一切,然而……
“是我不好,应该直接跟王导说,让你退出。”
“可是我喜欢啊,希哥也喜欢,能在人生最后一幕里,表现一下恩爱,其实是很美好的呢。”灵儿笑了,精灵小巧的脸绽放开来,像是秋日里的荷塘莲:“这是我自己强烈要求参加的,跟叔没关系。”
我不说话了,只寻觅那个毛茸茸的樱桃丸子,它不见了。
“你的小丸子呢?”我问。
灵儿“呵”了一声,淡淡道:“它死了。”
我听得眼皮乱跳,忽地站起来,到处寻找,终于在床底找了那个玩具,忙掏出纸巾擦干净了,放在了床边。
灵儿默默地看着我,一湾泓水倒映着我的举止,一言不发,宛如当年那只安静的小猫。
我重新坐下来,握住了她的手,叹了口气:“你这身子骨确实不经折腾了。”
她嘴角微弯,忽地伸手抓到了那只小丸子,慢慢抱在了怀里,侧过脸来看着我,笑意宛如莲花初绽,熠熠生辉。
门外忽然起了一阵喧嚷,有人在叫嚷着:“干嘛到对面高楼拍啊?。”
“我跟老公当年经常在楼顶约会,对面就是山,拍起来最有感觉。”何丽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骄傲与得意。
灵儿嘴角微弯,像是在讥讽。
我忽然想起来,问:“小希呢?”
“王导让他拿拍摄器材去了。”灵儿道:“他现在刚刚参加工作,要努力表现才是。”
我点头,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屋子憋囚,干脆走到窗边,彻底拉开了白夜窗,房间里一下亮堂起来,对面的骨科楼与这边住院楼正好齐平,一眼便能看到对面楼顶的事情——
王导带着人已经上了楼顶,正摆好了架子,何丽站在楼边上,依着栏杆,手捋着头发,正说着什么,此时正是辰时,阳光灿烂,映着何丽头上的发卡,烁烁发光。
李希……不在。
不知为什么,没由来吁了口气,我转过身来,走到灵儿跟前,见灵儿坐起来,侧过身,盯着对面,眸光里含着一些不明的味道,嘴角依然翘起着。
何丽正在楼边上,不停地对着镜头摆造型,廖大夫居然也在,站在她的不远处,手里攥着助听器,对王导说着什么,似乎在交代何丽的身体状况和禁忌。
李希……仍然不在。
“也不知道何丽会说什么。”灵儿有些累了,猛地躺在床上,望着天花顶,抱着小丸子:“他老公死了,她自己还有癌症,居然这么精神,也是难得了。”
我看着楼顶上不停摆弄姿势的何丽,憋了半天道:“其实这么精神,也是好事。“
灵儿“噗嗤“一笑。
此时宋记者正把话筒递给何丽,何丽说得兴起,干脆伸手把话筒抓住了,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一只手还不停地在空中飞舞着。
因为单独上镜的缘故,又或者她存心要跟灵儿比美,这一次她穿了一条红裙子,在阳光下像是一团火,熊熊燃烧在人前,这么一个普通的中年妇女,竟然发出耀眼的魅力来。
人都有需要绽放,特别是女人。
看着那一团火,我怔怔地想,刚才对她的怒气,终于消弭了许多,正要转身坐下,忽然——
也许是错觉……
可是确实是真的……
那团火居然直坠而下!!
没错,居然掉下去了!
我忽地站起来,揉了揉眼,飞快地跑到窗前,一把窗户拉开,便听到尖锐的惨叫声,“砰”地一声,重物落地,火便变成了一堆鲜血,汩汩地蜿蜒开来……
我脑袋“嗡”地一声,忽然想起手机上的鬼来电——“一二三四五,每个人都要死……”
“啊啊啊啊——”
楼前的人惊叫起来,四散奔逃,也有大夫摸样的人向何丽奔去,俯下来看她的伤势,然而十四层的楼高,这么直直坠下,又是这样的趴着的姿势,绝对不可能活了。
很快,底楼门里冲出来廖大夫,王导,宋记者,孙摄影师。
廖大夫与其他大夫埋着头做最后的努力,王导则推了呆若木鸡的孙摄影师一把,仿佛说着什么,孙摄影师又举起了摄像头……
“叔?”灵儿似乎强撑着要坐起来。
“你好好躺着,没事。”
我把窗户关了,拉了百叶窗,转身扶着灵儿躺下,给她盖上被子,沉声:“不关你事,好好歇息。”说着,用手盖住她的眼睛,拿出了钟摆。
“滴答,滴答,滴答”。
灵儿的睫毛在我手里眨着,眨着,很快不动了,我拿开手,见她慢慢闭着眼,似乎已经沉静安眠,这才飞快地转身,推门出了病房。
有人坠楼,走廊里来来往往都是人,护士,大夫,看热闹的病人,竟把电梯堵住了。
我飞快地转身,向楼梯口跑去,谁知刚刚到了拐弯,忽然撞到了一个人。
“哥?”李希正抱着一个摄影器材吃力地向下走,见我匆忙的样子,讶然相问。
“小希,你刚才去哪儿了?”我不动声色地看着李希,少年的脸没有半天异色,因为器材比较重,搬运时已经出汗了,几缕碎发贴在额头上,贴着他的脸,也映着他的脸,是这样安心的平静。
亲眼看到楼顶是没有小希的。这个错不了的
错不了的,
我安慰着自己。甩了甩头,吸了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不要方寸大乱。
“王导说楼顶的光太亮了,人睁不开眼,让我把摄影棚之类的辅助器材抱过去,他说是堆在了值班室,我找了半天才找到,刚刚抱着要下楼,听到外面喊声,出啥事了?哥?”
李希语气了有几分兴奋,是少年人见到刺激时的那种兴奋。
“何丽死了。”我轻轻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