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雨,开始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最后越下越大,成了倾盆大雨,大滴的水珠击打着玻璃门,“碰碰”作响。
我站在酒店门口,一动不动。
“先生,您不回去休息吗?”值班的前台再也忍不住,走过来问。
我木然地摇了摇头,忽然,手机铃响了,拨开,沙沙作响的声音,紧接着是鬼笑,上气不接下气:“一二三四五,每人都要死……”
“要死——”
“要死——”
那鬼声用嘶哑的声音不停地重复着,本来极为恐怖的声音,在这瓢泼大雨的夜,这寒凉人心的世间,反而成了一种隔了红尘的温暖,因为没心没肺的恐怖,总比亲人戳心窝强。
“先生,撑把伞吧。”前台小姐递给我一把伞。
我怔了怔,才发现自己虽然站在门口,可是雨太大了,早就撒了进来,裤子和鞋子都湿了。
“我没事。”我掏出手机,打冷萱的电话。
没接,低头看了看时间,凌晨两点,冷姐还在休息。
正在这时,忽然看到灵儿发短信:“叔,你跟希哥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刚才打电话,说了一堆的胡话,把我都吓坏了。”后面打了个一个“害怕”的表情。
我低头看着这短信,想着李希的话,想着灵儿的梦,揉了揉湿漉漉的脸,接过前台的伞,向雨中走去。
雨很大,水面升高了很多,每走一步,便是“扑哧”的水啧声,溅起了一圈圈的涟漪,慢慢的随着积水,走得越发艰难,我低头看着这一圈圈的涟漪,加快了脚步。
医院十三层的值班护士见到我,唬了一跳:“病人都休息了。”
“我让叔来的。”灵儿推开门,探出身子来,头发耷拉在肩头,一张精致美好的娃娃脸,在灯光之下,是透明的。
护士见灵儿这么说,只得让我进去了,只是唯恐脏了地面,让我换下湿漉漉的皮鞋,给了一双手术拖鞋。
“叔,你跟李希吵架了?”灵儿见我进来,第一句话。
我没回答,眸光落在她抱着的樱桃小丸子上。
“叔,你怎么了?”灵儿歪着头看着我,眸光里带着几分急切,忽地到处找了一圈,抓起一个干净的毛巾,递给我:“头上全湿了,脸上也是。”
我说了一声“谢”,擦了擦脸,找了个椅子,坐下,灵儿把那毛巾抓了回来,认真地叠好,垂着头,灯光映出一道柔软的弧影,几缕碎发在胸前晃动着,安静而柔和。
她竟……戴了假发!
化疗病人应该是光头的,可是见我的时候,她都戴着很漂亮的假发,而且……擦了粉底,化了淡妆。
这种认知让我忽生尴尬,难不成李希说的是真的?
“叔。”灵儿也不抬头,反复叠着那个湿漉漉的毛巾:“李希告诉我,你怀疑他杀了何丽。”
我一怔,摇头道:“我不是……”说了三个字,发现自己的嗓子嘶哑的厉害。
灵儿猛地抬头,问:“叔感冒了?“说着,忙找了一个干净的杯子,倒上水,递给我:”快喝热水。“
可是她的手碰到我的刹那,我忽地缩了回去。
灵儿的瞳孔一下放大了,端着那杯子,静静的停滞了。
我心中一痛,忙又伸手把杯子抓了回来,“咕咚咕咚”喝了干净,递给她:“没事的,别听李希胡说,我怎么会怀疑他是凶手,即便何丽是被谋杀,他也没有杀人动机。”
“就是,就是。”灵儿忙不迭点头:“简直是荒唐,希哥有时候有点轴。”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想问题太偏激。”
我赞同地点头。
灵儿微微一笑,把毛巾放在一边,躺下,拿出甘油,在胳膊上一边涂着,一边道:“我这胳膊上伤口太多,大夫说找不到地方下针了,让我涂这个,让针口好得快些。“
我低头看去,见她伸出的胳膊上,密密麻麻全是针眼,像是吸毒了一般,心中的酸楚,伸手想握住她的手,忽然又缩了回来。
灵儿低头看着我的缩回去的手,睫毛一下下地眨着,脸色渐渐黯然下去。
想起李希的话,我站了起来道:“灵儿你休息吧,叔再找时间看你。”
“好。”灵儿仰起脸,小脸上绽开笑容。
忽然,那小丸子尖锐地发声:“叔不疼灵儿,只疼李希。”
我一怔,低头看着那小丸子。
灵儿忽地俏皮地敲着小丸子的头道:“胡说什么呢,快睡觉。”
这样小孩子一般的动作,反而让我有些释然,李希绝对是误会了,灵儿哪有他想象的那样?她其实跟李希一样,把自己看成我的子侄辈般的人物。
想到这里,便又站住了。
灵儿慢慢抬起头,她更瘦了,瘦得几乎能飘起来,一张小巧的脸,只剩下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其他的都淹没了似的,这孩子什么亲人都没了……
“灵儿,你想参加那个节目吗?“我抓住那骨瘦如柴的手:“你跟叔说实话,跟小丸子一起说。”
灵儿眨了眨眼,脸上的欢喜忽然绽放开来,像是花骨朵的盛开,只说了一个字:“叔,这节目是我愿意的。”
她脸上浮出淡淡的笑意,让人几乎以为是一种冷嘲,然而她太瘦了,这种笑,骨楞楞的,只看得渗人和可怜。
“真的愿意吗?”我很怀疑,看向了小丸子。
“愿意啊。”灵儿用力点着头:“那么多人,有几个人能上电视?对吧,叔,我能成为女主角,我还是很欢喜的,我喜欢摄像,我以前就是童星啊,能回到舞台,我觉得自己好歹精彩了一回,何况也能帮到希哥,希哥说,王导越来越重视他了,给他派了许多差事……”
“派了许多差事……”我心中一动。
灵儿“嗯“了一声,闷了会儿,又道:“上次拿摄影器材,也是王导派下的。”
我忽然冷笑。
“叔?”灵儿见我神色诡异,担心地叫了一声。
我见她脸上全是疲惫之色,看了看表,已经三点了,忙道:“你快休息吧。”
“那叔,你别走。”灵儿眨着眼睛。
“好。”我勉强笑了笑,给她掖被子。
她忽然伸出手,让我握着,那只手已经缩小了成鸡爪,生命的气息正在被抽走……
看着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漫天漫地里,袭上一身的疲乏,眼睛也闭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