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的看顾室,我与李希遥遥相对。
他的头发剔了,脸上没擦粉,穿着囚衣,露出本色,粗粗的眉毛,英挺的五官,黝黑的皮肤,多年前那个儒慕少年似乎又回来了。
“灵儿当时没死。”我静静开口:“遗产留给了我。”
李希猛地抬头。
对视片刻之后,他又低下了头,似乎对这个消息并不意外。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感觉对面的男孩变了,再也不是那个歇斯底里的中二少年,而是……
说不清。
说不清……
我捏着兜里的钟摆。
他的梦,是两个弟弟,一个是鬼,一个是人……
那个莫名其妙的鬼来电已经查清,是李希趁机安装在我的手机上的软件!
所以……还有真相,不是吗?
“滴答”“滴答”“滴答”,入梦而来——
“找不到工作?”
对面是一个男人,面容是模糊的,只有西装革履的皮鞋在“砰砰”敲着地板:“早说嘛,你这样的乡下小子,学历又不高,自然找不到的,不过呢,我可以给你机会,让你进电视台,并且给你一大笔钱和一所房子,让你衣食无忧,只要你替我办件事。”
男人傲慢地翘起了二郎腿,声音竟有些熟谙。
李希垂头坐在那里,手摁住沙发扶手,没吱声。
“你二叔救的那个人,现在活得活蹦乱跳的呢,而你二叔却死了,作为家庭的顶梁柱,他没了,你到城市来上学都没人照顾,连工作也没得找,求告无门,他却置之不理,你不恨他吗?”男人的语气带着十足的挑衅。
我忽然认出这个声音来了。
是王跃!
没错,是王跃!
竟然是王跃!
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袭上心头。
“你想让我怎么做?”李希嘶哑的开口问。
“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王跃见李希感兴趣,笑眯眯地俯下身来:“我资助了一个导演,让他拍一个节目,里面的人全是医闹的,只有一个是真正的病人,主治大夫姓廖,他恩师就是被这些人弄死的,这人性子偏激,估计会有大热闹,嘿嘿。“
李希听了这话,抬起头,面上神情有些看不清,只是眯眸。
“我要你把沈渊弄进来,无论用什么方式,让他身败名裂!杀了人更好。”王跃开出了筹码。
李希双手互相握着,静静地问:“这样子就毁了他吗?“
王跃摇头:“那倒也不一定,不过我恰好听到消息,他的案子要重新调查,在这个节骨眼上他再出事,怕是永无翻身了!”
“你是利用他的愧疚,拿我当棋子?”李希的语气带着几分讥讽。
王跃却也不恼,只用脚“啪嗒”“啪嗒”踏着地板,悠悠道:“沈渊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算是相互利用,对不对?”
李希低着头,整个人掩藏在阴影里,许久许久,道:“好。”
随着这一声“好”,整个世界晃动起来,场景倒流,回归现实——
我睁开眼,见李希就坐在对面,一直垂眸合眼,看不清神情,长长的睫毛似乎还是少年时光,然而神情却已沧桑,屋子里的白炽灯这样的亮,却照不进阴影里的他。
“我明白了。”我盯着他紧握的手,嘶哑地开口:“对不起。”
这个局的BOSS,其实是王跃收买的李希。
他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所以用“鬼来电”引我进局,利用灵儿王导让我身败名裂,结果却被我反手了,便是现在这个结果……。
想到之类,我忽然有些受不住,猛地站起来,要向外走,可是攥着门把,却停住了:“小希,你不是为了钱,你其实一直恨我,对不对?”
因为我,师父才死的,师父是李希心目中的英雄偶像……
沉默片刻,李希终于开了口,语气根本不像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充满了一种沧桑的愤怒。“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二叔是英雄,可英雄有什么用?情怀有什么用?他孤零零地躺在坟墓里被人遗忘,王跃活得好好的,你活得好好的,我却找不到工作,差点沦落街头,这样公平吗,沈哥?”
“沈哥,我不是恨你,是恨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这是李希最后留给我的话。
我没作声,快步走了出去,外面太阳很烈,把人晒得昏昏,冷萱就站在车前,双手插在兜里看着监狱门口,阳光照着那张精致的脸,静然安好:“怎样了?小沈。李希怎么说?”
我勉强笑了笑:“还好。”
话音未落,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小沈——”
冷萱尖叫了一声。
我做了很多梦,这辈子没做过这么多梦,什么人都有,死去的小洁,王跃,还有师父,前尘往事搅成了一团,不停地在梦境里闪过。
“这个世界有公道吗?如果没有,那就让我自己来还一个公道!“
“沈哥,我恨的不是你,是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叔,预约下辈子好不好……”
我猛地睁开眼,见小兰坐在我面前,见我醒了,尖叫一声,冲了出去:“冷姐,沈哥醒来,快来。”
冷萱端着脸盆进来,头发有些散乱,脸色也憔悴了不少,见到我睁开眼,忽然笑了,眼泪却也跟着流下来,走过来拿出毛巾擦着我的脸:“你昏迷了两天两夜,说了许多胡话。”
我感受着那温热的温度,反手抱住了冷萱,温软的身体,好闻的体香,世界这么冰冷,然而这个人会一直在我身边……
这就好。
……
尾声:
外面阳光灿烂,我跟冷萱下了飞机,坐上大巴赶到了帝都的“有关部门”,见到了主要负责自己这个案子的赵同志。
寒暄完毕,我拿出案卷,正要开始汇报,忽见赵同志摆了摆手。
“什么?”我奇道。
“你听说过李希吗?”他忽然问。
“李希?”我惊讶地张口,又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他,是师父的侄子……”
“他做了你这个案子的污点证人。”赵同志道。
我眨了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
“王跃让他害你,给了他一些东西,他把这些东西交给我们了,对查你的案子还是很有用的。”赵同志嘴角抹过一丝微笑。
我脑袋“嗡”地一声,眼前白茫茫的,只觉得浑身不知所处。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原来已经走出来了,冷萱正捏着我的手,急急地问:“小沈,你咋了?”
我咽了口唾沫,看着不远处的柳树荫荫,脑袋乱成了一团——
为什么李希眼睁睁看着那些人被廖大夫杀死?
为什么李希佯装不知地让王导利用?
他其实知道一切……
他用拙劣的方式害我,是害不到我的,反而会被抓到把柄翻盘。
然而一切按照他想的那样进行,最后便是这样的结果——该死的人都死了,他做了污点证人,王跃被陷进来,灵儿的遗产,给了我。
那个宁愿挨打也要抱着饭盒来送饭的少年,从来从来没有变过,为了师父也为了我,他执拗地用献身的方式,坚持了属于自己的公道,然而他什么也不肯说……
这个孩子……
“小沈?”
冷萱的声音遥遥传来,充满了担心。
“这孩子……”我吸了口气,一字一句道:“是故意的。”说着,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