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教授笑,有点像是自嘲,却也有点像是讥讽,也不知道讥讽谁,从轮椅上站起来,根本不是那种老病扶危的样子,而是神采奕奕,生龙活虎。
他低头看着我扔下的枪。
“如果想催眠我,让我自杀?没用的,许教授,我的队友在外面等着了。”我也盯着那把枪。
“你就不担心你的冷姐?”许教授扬了扬眉。
我眨了眨眼,叹了口气道:“说起来,确实担心,可是我更担心你,教授,您——病了,比您治疗过的任何病人,都严重。”
许教授听了这话,身子微震,冷笑:“既然你都知道了,大概也知道我为什么杀他们了。”
“知道。”我点头道:“二十年前您女儿在上中学的时候,遭遇过严重的校园欺辱,原因只是因为她比董媛长得漂亮,董媛是那种白富美的大小姐,心高气傲之极,让人报复您女儿,本来只是打了一顿,却造成了轮奸惨剧,您女儿回来却没跟您说,上吊自杀而亡,当时您也不太清楚,虽然伤心,却也过去了。”
“可是二十年过去了,当您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追诉期已经过了,按照法律规定,当时没有立案,现在即使他们是真的犯了法,也无法起诉,所以您才用这种手段报复他们,不过这还不够,您希望把我变成您的继承者,来审判这世间肆意的恶,宣泄您终极悲愤。”我喃喃道。
许教授垂下眼帘,冷笑渐渐带了苦涩:“这种东西给我带来的绝望,要比你更深,因为我一辈子都在坚持人性教育,爱的教育,结果呢?爱女的死因居然是这样的,那些人害死闺闺,却毫无忏悔之意,哪怕我催眠他们,他们也是以害人为乐,他们是多么恶的一些人,爱的教育根本无用,他们天生……该死。”
许教授吐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眸光里带着异样的冷酷:“我年老体衰,日子不多了,所以挑中了你,作为我的继承者,我牺牲之后,你就是下一个审判者。”
我正要反驳,却听他哈哈一笑,自嘲道:“可惜我失败了,但是你别跟我说狗屁人性拯救的话,养成游戏虽然结束了,你内心对恶的审判已经埋下了种子,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不算输。”
说完,他咧嘴笑了笑,拿出遥控器,“嘎巴”一下关了屏幕,又对屏幕上的另外摁钮摁了摁道:“你的冷姐安然无恙地关在隐秘的地下室,如果这游戏你输了,她会永远活埋在哪里,不过你赢了,我遵守承诺,放她出来,现在,你来惩罚我吧,不过你要做好准备,作为一名犯罪心理学专家,我会在法庭上羞辱你们的。”
他伸出了双手,脸上一直带着自嘲的笑,却也有种游戏输了的轻松,却没有悔意,没错,一点悔意都没有。
“叮铃铃。“手机响动,王队的:“喂喂,小沈,怎样了?”
“队长稍等。”我道。
许教授听了这话,眸光里闪出疑惑。
“程东也是当年迫害你女儿的少年,对吧?”我问。
许教授的眸光忽然变得凌厉:“是。”
“您什么时候知道的?”
“记不得了,你要问什么?”
“他是您的关门弟子,一直以来……”
“一直以来,他尊敬我,仰慕我,却害死了我的女儿,十多年没说过,是吗?”许教授的脸几乎带着狰狞:“你别拿他女儿的借口,他女儿疯了,这是报应,一报还一报,我毫不怜惜。”
我摇了摇头:“您在杀郭五的三天前,是不是收到一个视频。”
许教授身子一震,颤声:“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我吸了口气,让自己语气更柔和一些:“您其实早就对女儿自杀的事情产生了怀疑,并且约莫知道一些真相,可是您一直说服自己,并且创造了一套所谓罪文化和耻文化的理论,认为中国人犯罪如果没人知道,就不等于有罪,他们的羞耻感是面对公众的,所以要施行爱的感化教育,人性教育,就会变成好人,您说的这些,其实不是为了说服别人,而是说服自己,不让自己报仇,多年来您一直在自我催眠,不敢面对女儿的真相,可是收到这个视频时,您终于崩溃了,实施了早就想做的杀人计划,并且准备疯狂报复世界,挑中我做继承者,对吗?”
许教授高大的身影,一直垂着,像是一只弯了的秃鹰。
“这个视频,是程东发的。”我抿嘴道。
秃鹰忽然急缩颤抖。
“他其实一直在忏悔,只是不敢向您表露,这也是他拒绝那么多高薪聘请,一直做您的助手的原因……”
“我不知道什么原因,哦,或许是他的女儿的事情,让他终于尝到了同样的痛苦,他认为不能再瞒着您了,他要用血来忏悔,所以他把着视频发给了您,然后一直在暗中帮您,甚至提前给您打下手,让董媛联系郭五他们,造成董媛是凶手的嫌疑,并且干扰我的办案,不停地说,这些死人之间没有联系,只不过是七宗罪罢了。”
“可是他最后把那断指给了你。”许教授缓慢地摇头,声音沧桑:“他还是背叛了我,不是吗?”
我叹了口气:“程东只不过是要这些人血腥忏悔,可是并不希望连累无辜,他让您用雷霆手段给您女儿一个公道,却不愿意让您迷失在地狱里,因为哪怕在地狱,也不能彻底放弃拯救的希望,这不就是您内心的呼唤吗?否则,也不会用冷姐的假断指和假视频来让我上当。”
许教授沉默许久,再没说话,只是迈开脚步,一步步向门口走去,步履蹒跚,神态苍老,像是一个真正的老人。
等到走到门口的时候,推开门,“噗通”倒在了地上……
……
尾声
“小沈,罚单太多了,人家车主虽然答应庭外和解,可是要你赔偿损失,所以你这几年的工资没了。”冷萱进了门,把一沓罚单放在我的桌子上,冷然道。
我举起手,笑:“好,好,冷姐你养我。”
冷萱一怔,脸上涌起了红晕,咬了咬嘴唇,似乎要问什么,却又不好意思。
“冷姐说吧。”
我伸出手,握住她温暖的柔夷,失而复得,总是倍加珍惜。
“你怎么知道我小腿没有疤?你什么时候看过的?我从地下室上来的时候,听到你这么说的。”冷萱脸上越发红了,像是彩霞染了夕阳。
“啊,这个啊,我……冷姐别误会,您夏天不是穿裙子吗?对吧?”我窘迫地解释着。
“哼。”冷萱别过头去,似乎害羞,嘴角却弯起来,浮出欢喜的笑意,反手握住我的手,叹了口气道:“你说许教授和程老师,唉,坚持了一辈子的东西,就这么崩了。”
我没说话,只是桌子上的照片。
冬日阳光暖暖地晒进来,映着照片上的人影,许教授正拥着朝华的女儿,手里举着女儿的奖学金,阳光灿烂,笑容满面……
“理论只是理论,人最大的心魔,是面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