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霞冷笑的声音传来：“沈哥哥，你恐怕忘掉我了吧？那个跟着你屁股后面的小丫头，如今长大了，她来找你了，因为你杀了她姐姐，杀了她的父母，自己却活得好好的，甚至准备跟别的女人结婚，啧啧，难道沈哥哥不知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吗？”
我闭上眼。
轰隆隆的碾压声已经慢慢消弭下去，前尘旧事一起涌了过来，小洁死了，小洁的父母死了，她还有一个妹妹，对了，她还有一个妹妹，因为自己有案子在身，竟然忘记了她的安排，王队他们也没跟自己提起过，如今她来了，那个小时候，蹦蹦跳跳在自己前后的小丫头来找自己了，带着前尘往事的旧案，带着小洁的气息，来找自己了！
“对不起。”我张口，这是此时此刻，我唯一能说的话。
小霞轻笑一声：“哦？对不起，你杀了我姐，杀了我爸妈，然后一句对不起，我是不是该感激涕零，与你抱头痛哭？”
我摇了摇头，窗外忽然呼啦啦刮起一阵狂风，不知所起里，一道闪电嗖地一声窜入了屋内，映着小霞的脸，或者，是小洁的脸，像是被点燃的复仇之火——
“沈渊，去死吧！”
我闭上眼。
“当朗朗。”
刀落在了地上。
我睁开眼。
小霞倒在了地上，仰头看着，嘴角竟然带着笑，咬牙切齿地笑：“好好，果然是警察，说到算计，我是断断算计不过你的。”说着，浑身抽搐起来。
我忙蹲下身，把她抱在了沙发上，从兜里掏出解药，塞在了她嘴里。
她一直口吐白沫，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那表情是一种不解的仇恨，就像是小洁从坟墓里爬出来的眼，我忽然不想再看，伸出手，盖住了她的眼睛，很快，药效起作用，她平静下来。
“什么时候下的毒？”她闷闷开口。
我忙把手拿开，见小霞面无表情地盯着我，讪讪道：“是茶。”
“我选错了？”她苦笑。
“不是，两杯都有毒。”我道。
她瞪大了眼睛。
“我提前服了解药。”我又道。
她扬起眉毛，脸上现出苦涩之意：“我到底还是不是你的对手，对不住我姐，我爸妈。”
这话听得我心中一痛，纵然她不信，我也要解释：“小霞，你爸妈和小洁，不是我杀的，真的不是，这是我依然活着的原因。”
“那是谁？”小霞冷笑，似乎不屑于我的推脱。
我看着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虽然觉得心痛，可依然一字一句道：“组织已经调查出真相了，还差几道程序就会真相大白，水落石出，我们一定会知道凶手的。”
小霞依然冷笑，却也不肯再反驳，歪着头想了想，问：“康乃馨呢？你怎么发现有毒的？”
“康乃馨的花蕊有异味，所以我把花蕊闭合了。”我拿出一只康乃馨，递给她。
小霞也不接过，只盯着那花蕊，看了半晌，忽然闭上了眼，不肯再说什么。
我忙把康乃馨放在一边，端起茶站，重新沏了一杯茶，递给她道：“喝点水，缓解一下。”
小霞不接，只躺在那里，死死闭着眼。
我无谓地放下了茶盏，窗户的窗帘忽然飘了过来，像是拉住自己一般，呼啦啦地作响，不远处隐隐预约传来雷声，我站起来，关上了窗户，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夜也像是人间的夜，灯光暖暖，映着沙发上躺着的少女，她呼吸并不均匀，胸口一起一伏，吊带裙上浸润着斑驳的血迹，五颜六色的，像是我们彼此的人生轨迹。
小洁的妹妹……来找自己了。
我踉跄地退后一步，坐在了椅子上，前尘往事一起涌来，想起来，宛如隔世，而此时此刻，我真想问问小霞，自从那场灾难之后，关于她的一切，都是听说，我从来没有亲自去看看她到底如何，过得好不好？
然而……
我颤抖地手摸索着自己的兜里，掏了半天，才掏出一根烟来，点上，隔着氤氲，是小霞的脸，面无表情的苍白着，紧紧闭着眼的，抿着的嘴，都在表示不想跟我说话，也不会回答我的问题。
此时此刻的她，需要安静，尤其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来说，复仇而来，却一败涂地，她需要的，是维持自尊的安静。
想清楚这一点，我不再纠结提问，而只是默默地坐在一旁，看着她。
忽然，小霞开始吐起了白沫，鼻子，嘴角，都不听地吐白沫，眼睛不停地泛白，身子像是癫痫一般颤抖着……
“小霞？”我大惊，刚才的茶里其实不是毒药，而只是一种轻微麻药而已，没有副作用的，怎么会……
“小霞？”我用力摇晃着她，急急地正要打电话叫救护车，忽听小霞道：“不是你下的毒……是另外有人，快让他来，我的毒发作了。”
“谁？”我抓住她的胳膊问。
小霞闭上眼，吐出一连串电话号码：“1530382823”
我毫不犹豫地拿出手机，拨通了这个号码……
“喂？”那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中年男人，有些沧桑。
“你好，我是沈渊，你找我吗？”我说了这么一句，也只能这么说。
“我知道了。”他“啪嗒”一下挂了电话，我一怔，呆呆地看着手机。
小霞则一直在颤抖，不停地颤抖，口角都吐着白沫，把她的脸天上的妆容都洗了个七七八八，我看了看手机，心道要不要让冷萱来，毕竟她是个半个大夫，到底能照顾一些，正想着，窗外闪电，雷声轰轰。
此时小霞忽然不抖了，像是睡着了一般，呼吸也安静下来。
我本来要拨冷萱号码的手，也放了下来，看着小霞平稳的呼吸，与五颜六色的脸，想着小霞的种种古怪，终于决定拿出钟摆，“滴答，滴答，滴答”，入梦而来——
眼前，是迷雾弥漫的森林，黑漆漆的横在我面前。
由衷不由自主的力量推动着我，一步步走了进去，忽然，场面转换——
“沈队。”竟然是小张的脸，指着一闪门里道：“那个作家就在里面。”
“怎么了？”我愣愣地道，回头看着周围，小孙，老许他们居然都在，但是王队不在，为什么叫我“沈队”，我当队长了？作家又是怎么回事？
“进去吧？”小张问。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些不明白他说什么。
“小心。”小李在旁边开口：“那个作者很可能就是凶手， 说不得手里有枪。”
“没关系，不过一个女人。"小张说完，一下踹开了门，冲了进去，其他人你也冲了进去，只有我怔怔地站在那里。
“啊啊啊——”
里面传来女人的尖叫，竟然像是小霞的，我忙冲了进去，果然见大家摁住一个少女，看那摸样就是小霞。
“小霞？”我吃惊地开口。
谁知大家比我还吃惊，都怔怔地看着我。
“冤枉啊，沈队，冤枉啊。”小霞拼命挣扎着，大家不好为难一个女人，小张松开了手，小霞瘫坐在地上，呜呜地哭：“冤枉啊，人不是我杀的。”
“到底怎么回事？”我开口问。
小张他们面面相觑，小张挠了挠头，终于开口道：“沈哥，你糊涂了？这个女人写的小说，跟********差不多，只要写一个人死，那个人第二天就会死，本来没有引起我们的注意，后来终于抓到她了，我们怀疑她是连环杀手。”
“不是我，不是我。”小霞摇摇晃晃站起来，披头散发，然而脸色还是干净的，咬着嘴唇：“不是我，真的，我告诉你们，你们别笑话我，是我做的梦。”
“做的梦？”我奇道。
“是梦，噩梦。”小霞不停点头道：“我把这些噩梦写下来，就成了恐怖小说，后来有出版社看中了，出版了这种书，还挺畅销，不过有人按照书上的方法开始杀人，可是不是我啊，我怎么会杀人呢？我跟那些人无冤无仇，我只是个码字的而已，呜呜。”
“可是上几次的现场都有你的手纹。”小张冷冷道：“我们调查过了，你没有确凿的不在场证据，小姐，你别装了，你就是那个连环杀手，没错的！”
“冤枉啊。”小霞吓得眼泪又流下来，看着我似乎有些犹豫，忙跑过来，抓住我的胳膊：“冤枉啊，沈警官，真的是冤枉。”
然而我们谁都没说话，都静静地看着她。
小霞见我们谁都不信她的话，抹了一把脸，毅然道：“好吧，我告诉你们实情——我能见鬼。”
“什么？”
这话出口，大家面面相觑，这位几分钟一改口，真是……
“到底怎么回事？”我也开始觉得小霞不靠谱起来。
“真的，我是能见鬼的，我说的故事，都是死去的鬼告诉我的，所以发生的事情，是鬼杀人，不是我。”小霞淡淡地道。
“小姐，醒醒，天亮了。”小张冷笑一声，就要铐住小霞。
小霞“啊”地一声尖叫，躲在我背后道：“沈警官，沈警官，你一定要相信我，对了，对了，你身后的那个女人一直跟着你啊，你是不是杀了她？她好像被斧头劈死了。”
“啊……”
我听得一身冷汗，顺着她的手指看去，果然见一个被斧头劈成两半的女人，血淋淋地站在我身后，一身白衣，小洁！
我吓得蹬蹬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
众人见我如此，都过来搀扶我，我盯着小洁，却见小洁看着小霞，嘴唇一张一合，正在说什么。
小霞不停地点头道：“是，是，是。”
过了一会儿人，回头看着我道：“沈警官，你杀死了这个女人的全家，对不对？她是你的前女友，为了荣华富贵，抛弃了你，选择高富帅，所以你怀恨在心，一怒之下，杀死他们所有人，对不对？”
我摇头：“不是。”
然而每次我摇头，小洁都会冷笑，斧头一直架在她头上，满脸是血的她，一下抓住我的脖子：“沈渊，我在阴间受苦，你却跟冷萱风流快活，我好苦啊……”
“啊——”
我再也忍不住了，打了个响指，场景倒流，回归现实！
小霞依然静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
我一头冷汗坐在地毯上，呼哧呼哧喘着气。
“蹬蹬，蹬蹬”外面传来门铃声。
我怔忪半晌，扑棱站起来，走出门，走出门，外面已经稀里哗啦下起雨来，有个男人撑着伞站在台阶前，黑色的大伞，很粗笨的样式，滴滴答答地溜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