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父亲把我安排到了军医院做主治大夫,我是东京大学理科三类的高材生,又是医学界的天才人物,进去之后,就受到了隆重欢迎,毕竟这样资本的人,全中国医院也找不到一个,在那个时候,这代表着最高的资本。
当然,我确实有资格傲视他们,当我真的开始工作的时候,我发现医院的条件比日本要落后了好几百年,怎么说呢,他们没人亲受做过手术,连个像样的手术台也没有,什么医疗器材都是最简单最落后的,就像一下子落入原始人的社会,怎么无法想象这些人怎么治病的,而且我找助理都很困难,因为他们很恐惧在人体上动刀子,仿佛这么做,就是亵渎了祖宗,亵渎了神灵,封建迷信,呵呵。
经过几次出色的手术之后,我的名声渐渐传开了,大家都求上门来,知道这个医院的年轻姑娘特别厉害,是唯一会懂手术的人,我父亲听说这事,也特别自豪,自从我来这里,他就没看过我,后来终于来见我,笑道:“这才是我养的闺女。”
我冷笑,他以为我忘记了伊藤君,别妄想了,我已经通过各种方式联系伊藤,一旦有机会,我就会从他的魔爪逃跑。
不过奇怪的,不管是联系大使馆,还是联系留日的同学,甚至直接发电报,伊藤君那边都杳无音信,似乎突然失踪了。
这让我很不安,讲真,我根本无法承受失去他的代价,他是我的神,也是我的信仰,我那么深爱他,他不可以消失。
就这么日日思念,日日惦记,拒绝了无数追求者——我没想到自己这么受欢迎,很多中国男人向我求婚,甚至一个国民党少将都亲自登门,告诉我,若是我答应他的追求,他可以马上离婚娶我,还有什么省长的儿子,什么院长的侄子,总而言之,但凡见过我的,听过我名声的,都蜂拥而至,父亲家的门槛都被踏破了,大家都不知为什么,都想把我娶到手。
父亲后来从里面挑中了一位留日学生,没错,那个青年曾经留学日本,却是什么革命党出身,长得还过得去,破落户出身,其实条件算是很差的了,可是父亲只看中一点——他抗日,他爱国。
这就足够了。
父亲对我说,大是大非面前能明白,这才是好归宿。
我不置可否,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懂得不再跟父亲抗争了,我只是冷漠地回应,那个青年来邀请我约会,看电影,去舞厅,一切……我都拒绝,他脸上就显出很伤心的样子,按照世人的标准,他其实长得不差,身材高大,似乎还是什么皇族后裔,然而他如何能跟亲爱的伊藤君相比呢?
伊藤君是完美的神,他们都是凡人,我纵然落入凡间,也不会低头。
父亲见如此,只能叹了口气,作罢。
就这样忽忽数年,我已经过了二十五岁了,像我这个年龄的女子,孩子都在地上跑了,然而我还是孤寂一人,不过我并不难过,我觉得一定能伊藤君相遇的,我每天在自己院子里的梧桐树上雕刻着日子,每天会在哪里祈祷,希望能与尹腾君团聚,我相信尹腾君不会无故的蒸发,早晚有一天,他回来到我身边!
我没想到的是,这一天突然而至。
那是几年后的一日,院长嘱咐我带一个队北上,说北平那边不太平,经常有士兵伤亡,所以让我去支援。
我也乐得脱离眼前的环境,一直孤独一人,大家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真不好受。
我带着我们科室的团队,去了北平,北平果然是大城市,跟我们南方小地方没法比,所以当我看到他们的医疗条件的时候,倒是惊讶于“还不错”——虽然与日本根本没法比,可在全中国看来,已经是上好的了。
我就在北平医院安顿下来,他们都听说过我的名声,都过来讨教,有很多跟我差不多年龄的同龄人,似乎思想也开放很多,对我独身的处境并不觉得奇怪,他们都是很多国师的旁听生,很崇拜他们的老师,经常拉着我去听课,然而我听得却昏昏然,因为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好吧,我只对我的伊藤君一切感兴趣,我感觉自己生下来,就是为伊藤君存在的,若是他没了,像是世界里失去了太阳,没有任何滋味了。
就在这个时候,医院忽然来了驻军,说跟卢沟桥那边的日本兵发生过交战,彼此都有伤亡,我们的俘虏尤其多,大约上百人,这些日本人不知从哪里听说,北平医院有个东京大学理科三类毕业的医学生,提出条件,让我过去给他们治疗,若是我们答应了,他们便把那些俘虏给放了。
“您看,苏小姐。”驻军的营长满脸都是胡子,看着很吓人,语气倒也算诚恳:“只有求您帮忙了,不过您放心,您绝对不会出危险的,我们用性命保证。”
我心中冷哼,你们的人都被抓了那么多,怎么会不出危险?
不过还好,别人都怕日本人,唯独我不怕,因为伊藤君呐,我慨然答应了。那一日,我终于捡到了日夜思念的他。
然后……
真正的悲剧开始了……”
这封信很长,像是自白一般,完全吸引了我注意力,等我看完之后,忽然感觉自己的恐惧压力消失了很多,吁了口气,抬头道:“冷姐——”
说出这个两个字之后,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因为眼前站着的人,不是冷萱,而是小洁……
没错,是小洁,穿着当日的黑色裙子,高跟鞋,黑丝袜,长发飘飘,脖子上的,脸上,都是血。
只有那双熟悉的眼睛,在看着我。
没有表情。
“冷姐。”我惯性的叫了起来,只觉得每个毛孔要炸开了,不由恶狠狠地抠了一下手心,很疼,所以不是梦。
小洁似乎毫无察觉,抬头看了我一眼,接过那信纸,盯着那上面的文字道:“这是……”——冷萱的声音。
不得不说,这是我遇到最诡异的情形,眼前的人,明明是小洁,可是开口的……是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