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这话一说,李芡实愣是不敢置信。她脸上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眸子里却充斥着各种困惑。
李芡实觉得老头子是在说笑的。
她又认真地瞅了瞅老头子一会儿,却发觉老头子的神情严肃,嘴角连一丁点儿笑容都尚未有过。仔细一瞧,眼底还带有对她的一丝怜悯。
李芡实看向站在老头子身后的刘袁秀。
刘袁秀明明跟她一样,是第一回听说了她身上有这回事,但却没有惊讶,反而是镇定得很,似乎早就料到她这种情况了。
李芡实这下彻底懵住了。
她的嘴巴张了张,半天,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老头子,你真的不是在说笑吗?如果……如果我真的死了,那我怎么还好好地在这儿呀?这个玩笑开得有点大了吧?”
李芡实虽然面上带着笑意,但那笑容却未曾到达眼眸深处。
老头子一向是不爱说笑的,所以这话,李芡实自己说着都觉得有点牵强了。
老头子又叹了口气,徐徐说道。
“束魂咒的施用必须是被施咒者魂魄与肉身相分离,当时我遇见你之时,你已然奄奄一息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断了气。在魂魄离开肉身之时,我强行将你的魂魄塞回了肉身,并用束魂咒定住了。但是此咒是阴阳术之中的一种,自然并不是给活人所用的,所以你会见到亡魂,并不是没有缘故的,因为你已眼通冥界。”
李芡实想想,又觉得不对太,连忙插嘴道。
“那为何我原先不会见到那些亡魂啊?”
老头子闻言,瞪了她一眼。
“还不是因为那周瑾好师侄干的好事!我将你的阴阳眼封住了,他倒好,强行将我的术给解开了。我所施的术并不是很难解,但也非易事,需要点时间才能解开,所以他才在你身边周旋那么长时间。”
李芡实又想起了周瑾探向她肩膀的那手。
原来,那还真不是她的幻觉,而是周瑾真的有伸手搭上她的肩膀。
“但是,周瑾不是这样会陷我于危难之中的人啊。他干嘛这么做?”
老头子又白了她好几眼,似乎她问了一个傻问题。
“你这个榆木脑袋!”
老头子忍不住脾气,直接抽手便打了她的头顶,完全不顾李芡实目前还身负重伤。
李芡实喊了一声“痛”,连忙捂住了被打疼的头顶,委屈地瞅着老头子。老头子则瞪着李芡实,一脸的恨铁不成钢模样。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人死了,便成了前世人。你死过了一次,自然一切记忆都随着我施行了束魂咒而被封住了记忆,即使没全部封住,你也像那些遇过的亡魂那般,性子大变,记不清往事了。周瑾为了使你记起往事,不得不破开封住你阴阳眼的术语。”
李芡实在老头子提及前世人这三个字之时,便零星地想起了老头子说的一些话,也似乎对这事有点印象。这还真是她蠢猪的脑子才记不住事儿,怪不得老头子要打她了。
这天晚上,老头子与刘袁秀这一行人就暂时歇在目前这家落脚的客栈里了。
老头子与刘袁秀的房间都在李芡实房间的左右两侧,方便李芡实有什么事可以及时伸出手帮助她。
老头子与刘袁秀并没有在李芡实的房中停留长时间。一方面是李芡实的精神不足,身体虚弱不堪,需要多好生歇息一番。另一方面,老头子与刘袁秀两人面上都看着一脸的风尘仆仆与沧桑,李芡实不忍心这两人在为了她而奔波,只得将两人匆匆赶出了房间。
夜深人静之时,隔壁两个房间都没有任何声响,整个客栈都一片安宁,大家都陷在甜美的梦乡里,就唯独李芡实一人,一直睁着眼,没睡着。
李芡实浑身酸痛,却在床上翻来覆去了,来回几遍了,硬生生没有睡意。
李芡实的脑子里一直不停地想着一些事,连她自己都无法控制。
今夜,老头子与刘袁秀给她讲的事情实在是大大超乎了她的意料之外,完全在她的接受范围之外。
老头子竟说她已经死了。
死了吗?
李芡实摸着心口。
那里还在好好地跳动着,李芡实甚至觉得里面那些流动的鲜血一直在她的身体到处流串着。她的身体还有温度的,并不是死人那样冷冰冰的。
明明就与活人无异,老头子却将她定义为死人。
你确实是死了啊,你不接受我能理解的。但是,你必须知晓一件事,你现在能活着,像活人一样,不过都是暂时的。束魂咒可以让你的魂魄不会被阴间的人勾走,但是并不是长久之计。
何况,你胸口的束魂符咒已经在慢慢消退了,等墨迹完全消失不见了,那就是你魂魄消失,入了轮回道之时。
李芡实每每想到这里,她都紧张惶恐。她还想活着的,并不想这么年轻便死了。
她越想越难受,更觉得胸口那道符咒像是烫手的烙铁,她连手都不敢轻易碰上去,甚至还觉得胸口在隐隐阵痛着。
李芡实难受地皱起眉头,用力地翻了个身,连身上盖着的棉被都被她掀翻在床榻之下了。
李芡实起身,走向屏风那里,将上面挂着的外袍披上,套上了鞋袜,便披头散发,拉开了屋子的大门,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老头子这次到青窑镇,并不是孤身一人。老头子甚至还将周瑾给带上了。
周瑾的情况,老头子跟李芡实说了一句实话。
完全是狠心的实话。
周瑾的情况并不好,甚至在快速地恶化下去。
来的路上,周瑾还偶尔清醒了几回,甚至还不住地催促老头子让赶车的快点,他比老头子更迫切要来这个青窑镇。
周瑾被老头子安置在老头子旁边的一间屋子里,老头子是守夜守到困了才回去睡觉的。
李芡实推了推周瑾屋子的大门,并没有成功推开。老头子从里面把门栓给栓上了,那他会从什么地方出来呢?
答案就只有一个了。
李芡实抿着嘴,转过身,绕过正门,破窗而入。
这种偷鸡摸狗的伎俩,是最适合老头子不过了。
此刻,屋内静悄悄的,黑乎乎的,连盏灯都没有。李芡实摸着墙角,小心翼翼地绕过桌椅那些,磕磕碰碰地摸到那油灯,那火折子点亮了些。
待屋里亮了一些,李芡实这才踮起脚尖,轻手轻脚地往周瑾那床榻而去。
掀开那纱幔,往里面走了几步,这才到了那床边。
李芡实站在床头边上,就那么直愣愣地杵着。
床榻跟前放着一盏引魂灯,周瑾的床头边上则放着一个黄色锦囊,上面用朱砂写着些咒语,是用来驱赶那些可能趁机掠夺周瑾病身的邪魔。
周瑾的身上细细地盖着锦被,身上的外袍都脱下了,只剩了件月白单衣在身上。那双狭长上挑的艳丽眸子紧闭着,双手放置于身旁两侧,就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眉眼间依旧与前段时间所差无几,都是那番俊美无铸,睡着的时候便如一副睡莲水墨画般好看。
她的耳边响起了老头子与她说的话。
为什么周瑾要急着赶过来?
因为他说,这里是他的家,他的根,落叶要归根,他生是李家之人,死了也是李家之鬼,尸首定要埋于李家后院的墓堆里。
她的眼前,满满的都是周瑾的脸。
周瑾十六岁便嫁入了李家,嫁给她作夫郎。虽然成亲后的日子过得并不是很好,但现在想起来,她总会记得周瑾那时候的脸。
她喜好看书,曾经有一回为了书而废寝忘食,连周瑾都忽略在身后。周瑾为此生过她的去气,后来吵过几次,便没有再跟她吵了。
几次她看书之时,回过头,总会望见周瑾。
周瑾与她吵架都未曾让她丢开书籍,那他便安静地待在她身上,单手撑着下巴,眼巴巴地望穿秋水,等着她看过来。那眼神就跟府里后院厨子养得那条小狗一样,可怜兮兮的。
弄得她忍不住笑出声。几番下来,她也会时常怀抱着周瑾,给他讲讲书里或者她听到的一些奇人异事。
周瑾每回都是一脸认真地听着,但是此次最后都听到睡着了。
过去的一些画面,从李芡实从溯回镜里出来之时便一直陆陆续续地从她脑子浮现,挥之不去。
虽然都是些细碎的小事,但对于现在的李芡实而言,显然弥足珍贵。
李芡实看得呼吸一窒,几番伸出手,都是手颤抖地不成样子,始终没有伸出去。
最后一次,李芡实狠狠地拍打了自己的手,屏住呼吸,将手放于周瑾的鼻前。
尔后,李芡实终于松了口气。
李芡实的手没有从周瑾鼻尖收了回来,顺势抚摸上周瑾那安静的睡颜。
入手的触感依旧与往日一样,那么滑嫩,让人爱不释手。
李芡实扶着床沿,缓缓在床侧坐了下来。
然而,此刻,床上那人那双紧闭着的狭长眸子缓缓地睁开了。
“阿实……你来了啊。”
周瑾的声音沙哑,却足以让李芡实欣喜若狂。
李芡实连忙握住了周瑾要探向她的手,欢喜地说道。
“你能说话了?”
她离开之时,周瑾虚弱得连话都无法说出。
周瑾嘴角勾起了一个浅浅的笑容,朝她点了下头。
“是师叔帮了我。”
周瑾说到此刻,顿了顿,望着李芡实好一会儿,才又再次说道。
“阿实,你……能再靠过来一些吗?”
李芡实又朝周瑾靠近了些许,周瑾却蹙着好看的眉头,不太满意。他用另一只手拍了拍床侧。
“你睡这里。”
客栈的床都是逼仄的床位,并不适合两人一块躺着。李芡实犹豫了下,便在周瑾坚持的目光中妥协了。
她脱下了鞋袜,爬上了床,在周瑾让出的地方小心翼翼地躺下。
一张床,容纳一人,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但是多添饿了一人,倒只能是逼着李芡实与周瑾侧身拥抱着彼此。
周瑾却似乎十分满意,趴在她肩头,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李芡实的鼻尖满满的都是周瑾身上的味道。
淡淡的兰花香又似乎掺杂了些许药香。
李芡实的手环住了周瑾那纤细的腰身,静静地与周瑾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安宁。
半响,周瑾才开口道。
“阿实。”
“恩。”
“阿实。”
“恩。”
不管周瑾唤她几遍,她都是十分有耐心地回答道。
周瑾轻笑了一声,纤长的手指带着夜里的凉意轻轻戳着李芡实那露在衣服外面的脖子。李芡实被冷地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周瑾却没有就此收手。
“阿实,你……似乎好久没有亲近我了。”
周瑾说这话的时候,李芡实明显瞅到了他脸颊两腮带着一点点嫣红。
李芡实愣了下,看着周瑾半天,才闷声说道。
“你现在的身体……似乎不行吧。”
周瑾却伸出了手,勾住了她的脖子,主动擒住了她正打算继续说下去的嘴唇。
“我是说,你好久没有亲我了。”
李芡实的耳边都是周瑾得逞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