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芡实气喘吁吁地站定在周瑾面前,那人却一直止步在回廊处。
李芡实能感觉到周瑾的目光一直落在李芡实的身上,不算热切也说不上冷淡,一双狭长的眸子就那么平静地打量着李芡实。
过了许久,李芡实才听得对面这人说道。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清楚地看见你,比雨夜那个时候还清晰了不少。原来……你也长得还行。”
周瑾一双眸子微微上挑,凉薄的粉唇轻轻地往两旁一扯,便拉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
这话里的能清楚表达出来的意思不多,偏偏李芡实感觉手无足措,不知所言了。这是夸她长得好看还是说她长得不行?
李芡实只能挠着脑袋,干巴巴地笑了笑。
“是吗?”
说罢,又是一阵“呵呵”的傻笑。
不知是因为内心介怀着周瑾这几日未曾来看望她之事,亦或者是因为她弄不清周瑾对她此番究竟是何种用意,生平第一次,李芡实突然觉得与面前这个人无话可说。她的脑子一片空白,无论她如何绞尽脑汁,却始终未能从喉咙里吐出只言片语。
对面的周瑾亦没有再次出声。
就这样,她与对面这人,面对面,却相顾无言。
不知是这个回廊太安静了,还是屋外那不远处隔着一面墙的那两人的声音太大了,他们打打闹闹的声音一样不落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说,你以后还敢扔下我不回来几日吗?”
“岂敢了,我……我那只是一直忘记了,你不知道,我对这个东西一直想要很久了,这次能瞧见它的身影,可算是了了我这么多年来的一桩心事了。”
“哦。这样啊。那你还有什么没见过的东西?”
“这个啊,我想想啊。嗯,东望国的琉璃杯,席楚国的不夜珠,还有……”
“就这点东西啊,我可都有呢。”
“真的?”
“嗯哼。那你是不是得牢牢地跟在我身边不成了?”
下一刻,便是一个女人高声欢呼的声音,从一墙之隔之处传来。那是先离开这个院落的木苏晴与蛇妖的声音。明明便是小打小闹,很寻常的话语,在此刻这么听来,饶是李芡实脑子再糊涂,都听得出这里面的丝丝蜜意,简直就要甜死人了。
真真是羡煞旁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两人的声音渐渐地远去,再也听不见了。空旷的回廊里再一次只剩余风吹落叶的声响。
后来,下起了绵绵细雨。
细雨一点一点地落在屋檐之上,随着微风吹拂下而被卷入了回廊,落在了李芡实与周瑾的衣袖上。
李芡实耳边听着那雨声的滴落,心底的一点点犹豫在这一刻慢慢地瓦解,暂时消失不见了。她回想起了之前灵魂出窍后,无数个雨天,就这样陪着周瑾站在胭脂楼后院的回廊上,看着院子里,静静地听着雨声绵绵,络绎不绝。
她想起了当时自己所发的誓言。
如果能再一次以肉身之躯陪伴于周瑾身侧,她绝对会毫无顾忌地拉住周瑾,告诉他,她的心意。
李芡实深呼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勾起了唇角,轻笑了一声,抬脚往前迈去,朝对面这人又靠近了一步。距离更近,近得她连这人脸上的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都看得一清二楚。
很快地,她便伸出了手,轻轻地拉住了周瑾那垂放在身旁两侧的袖子。
周瑾依旧是刚才那番,定定地瞅着李芡实,不为所动。
李芡实笑了笑,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干巴巴了,孤立无援,刻意为之的痕迹可见一斑。
“我不知道你之前有没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若是忘记了,也无妨,因为现在我会再说一遍。七郎,你可听好了。即便你忘了我,你还是周瑾,我也还是李芡实,你是我的夫郎,这一点毋庸置疑。而我,对你的喜欢,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减弱。相反地,这段时间我比以前更要来得喜欢你。我这辈子,深爱的那个人只有一个,那便是周七郎。”
她那圆润的杏眼定定地望着面前这人。
这人的一举一动,他的音容笑貌,一直深深地刻在她脑子里。即便是此刻她闭上眼了,看不见这人,仍能将这人在宣纸上画出来。
她低下头,从那袖子里找出了那人向来手温偏低,在夏日炎炎依旧微微发凉的手。
那手,根根手骨骨节分明,莹白剔透,只是比以前多了一点薄茧,摸着却不觉得硌手,反倒多了一抹亲近之意。
李芡实紧紧地扣住这手,与他五指紧扣。
这手,是她亲自去周家迎娶之日,她从轿子之中扶住的手。
那一年,穿着大红袍子,抬高着尖细漂亮下颌的人曾认认真真地凝望着她,轻启薄唇,一字一句徐徐从那凉唇中逸出。
“阿实,这一辈子我周七郎认定的人便只有你了。我也……只剩下你了。”
那个时候,她尚未能体会他话里的郑重与叮嘱。
直到过了好些年,直到这个时候,李芡实才真真正正地体会到了那时周瑾要对她说的话。
这辈子,与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李芡实看着这人,却透着这人看向了那几年前的周瑾。
模样是变化了一些,却始终还是残留着以往的痕迹。
她的另一只手也缓缓地抬起,朝这人探去。
面前的人却定定地杵着,像木桩子扎根了一样,没有拒绝也没有应声,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直看着李芡实。连她的手放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都未曾闪躲过。
李芡实轻轻地抚摸这人。
这眉眼,这嘴唇。
真是怀念呢。
片刻后,李芡实才接着说道。
“所以说,七郎,我决定了,如果你想不起来我,也罢了。反正我是绝对不会放手的,大不了就再一次把你追回来便是了,你是定然跑不出我的手心的!”
李芡实这话说得霸道无比,然而她的脸上只有柔情似水,温和地不似她所说的。
周瑾任她摸着脸,一双狭长的眸子微微挑高了些。
许久之后,细雨收敛了,夜色降临了,李芡实才听得见周瑾说的话。
“你要怎么样,随你吧。”
周瑾笑了笑,也伸出手,摸上了李芡实那被风吹得发红的脸。
“这辈子,难得是你我心意相通。”
话落,李芡实肖想许久的,那红艳艳的薄唇已然印上了她的脸。
李芡实呆愣了片刻。等回过神之际,李芡实的手已经搂上了这人纤细柔韧的腰杆儿,对准那红艳艳的嘴唇用力地吻了下去。
这辈子,难得是你我心意相通。
这话,也是她想说的。
世间成亲的夫妇,同床异梦的无数,很少有她与周瑾这般彼此钟情的。
李芡实这一刻,内心早就被感动填充得满满的,再也分不出其他的心思去管其他事了。她的眼底,除了面前的周瑾,也再无旁人了。她恨不得,就地将这人吃进肚子里。唯有这番,才能安心。
再来一次失忆,她可是等不起,也不想等了,因为她会选择与他一块忘记彼此。这样,痛苦的便不再是她一人。
周瑾那淡漠的眼眉在此刻被情意蕴染上了淡淡的红霞,淡漠的五官柔和了些许,却令她看得双目呆愣,怎么都无法挪开视线。
“七郎,你真好看。”
这话,她以前说了很多遍,但是周瑾一直都未曾听腻。每逢她这么说,周瑾的脸便要红上一红,那狭长的眼眸便要弯弯成一道半月,柔美诱人,再不高兴之时他也照样能喜笑开颜。
周瑾此刻也红了红脸,低垂下眼皮。
“你是在哄我吗?这世上比我好看的人多了去了。”
李芡实手摸着那细腻柔软的手,一张白净的脸也笑得涨红了。
“哪有,我可没有哄你,你最好看了。”
“那蛇妖呢?蛇妖不美吗?”
周瑾似乎固执地要她回答他这个问题。话题一下子便停止在这里了。
李芡实想了想,又细细地打量了下周瑾,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恩。蛇妖也挺好看的。不过他美则美,就是没有人味。七郎此等美意,也只有我才能深有体会,旁人只能瞧见一点皮毛,却抓不到那精髓。”
周瑾与蛇妖,本来就不是一类人,相互比较,也没有准确的答案。只有情人眼底才会出西施。只能说,各有各的美。
夜深了,李芡实陪着周瑾一路慢慢地走出了巷子,走入了花街。
花街这会,正是热闹时刻。
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
李芡实紧紧地抓住周瑾的手,将他置身于自己身后,唯恐旁人看见了周瑾。
一直到胭脂楼,李芡实才松了口气。
从这一日开始,李芡实便开始来往于花街与李府之间,但每次她会被周瑾紧紧地盯着,不许她入了花街里随便一家酒馆。偶尔之时,她迟了时辰去见周瑾,便会遭至周瑾的细细质问。
虽然外人看着有些烦,但独独李芡实却乐在其间。
她巴不得周瑾能多点吃醋的模样,有的时候故意抹了一点胭脂粉在衣衫上。因为只有这样,才与以前的那个周瑾更加相似了。现在的这个周瑾,总归还是对她冷淡了一些。
有的时候,李芡实甚至不知道周瑾在想些什么。他会无缘无故地朝她发脾气,却又无缘无故地跟她示好。
不管如何,李芡实坚信,周瑾总有一天会记起以往的那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