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石嘴山市文学作品集:小说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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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一头雾水

郑正

从老家来了个乡党,说我侄儿大大地出息了。

那人不无讨好地说:“你那侄儿,真是鸟枪换炮了,由一个开不出工资的小厂工人考上了公务员,吃皇粮了,人家再不愁发不出工资了。当时,一千五百多人报考,只收五十名,比考状元都难。你侄儿不费吹灰之力就考上了,乡亲们都说你这个大伯别看在几千里之外,火亮照得远着呢!”

老伴挺高兴,好像买彩票得了头奖,我却高兴不起来。心里直骂,好经全让歪嘴和尚念坏了。

那乡党看我听到他的话直皱眉头,就把双手一扎,对我不无指责地说:“你听到这话好像还不满足?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我们这些人,眼馋得都流口水哩。你侄子摊上了你们这样的好大妈、好大伯,处处都能得到照顾,真是烧了高香啦!”

我听得心烦,说有事,到书房看书去了。这就是我的脾气,也不管别人能不能下来台。老伴一直批评我,说我这脾气太容易得罪人。我学不会八面玲珑。后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仔细想想,觉得这样不好,却总改不了。

我来到书房,心乱如麻,怎么也稳定不了情绪,看不下去书,心情全叫侄儿当公务员的事给破坏了。

那还是两个多月前,半夜三更,我睡得正香,突然,电话铃惊天动地的响起来,好像暴发了八级地震。我这个人神经衰弱,患有失眠症,睡着一次实在不容易。老伴整天为我的睡觉发愁,为了保证我的睡眠,总是夜里12点后拔掉电话插头。这天她却忘记拔掉了。

我站起身来,边摸电话边咕哝:“今天的觉算是交代了。”

我抓起电话一听,原来是侄儿打来的,不由得心中一紧。他是知道我睡觉这毛病的,如果没有特别重大的事,夜里12点以后,就不会给我打电话。

我压住心惊,忙问:“家里发生什么事啦?”

自从我弟弟不幸去世后,侄儿的家就成了我的一大心病。他家这一大摊子事,我不管让谁管去。

侄儿听到我的问话,连好都没有问,“大伯,我有一件十万十分急切地说:火急的大事。”

我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也十分急切地说:“什么事?你说吧。”

侄儿好似机关枪连发一样,一口气不喘地说:你老人家无论如何,小“大伯,千方百计,哪怕钻窟窿打洞也好,求爷爷告奶奶也好,花钱求人也好,你老人家在三天之内,给我搞一张党票寄来。”

一听这不伦不类的话,我紧张的心倒放松了,立马气就不打一处来,不高兴头地问:“什么党的党票?”

侄儿在电话里“嗨”了一声。我能想象到他还要猛然一挥手,脸上现出不屑一顾的神态。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和表情。他接着干笑了两声,大概觉得自己的话语有些不当,于是,语调变了,但还是信口开河地说:“大伯,我是要共产党的党票。大伯,你别看老百姓骂贪官污吏凶得很,共产党的牌子有时候还真离不了呢。”

什么话!明目张胆地污蔑党。现在小青年的嘴就是没有个站岗的,想到啥说啥,要是过去,还不批他一个反革命!

我不愿意跟他浪费时间,但是,却想知道他要党票干什么,于是,就耐着性子问:“你要党票有啥用?”

侄子说:“现在县里招考公务员,必须是党员和大专学历的人才能报名。我有大专文凭,现在就差党票了。大伯,你的熟人多,关系硬,你只要动动嘴,没有办不成的事。大伯,这张党票可是关系着我的前途和命运啊!你老人家一定要给我当个事办啊!我父亲不在人世间了,你可是我的唯一靠山啊!这也是我父亲的在天之灵求你呀!”

听到这小子把我弟弟都抬出来了,好似我不顾及一奶同胞的情义,对他不管不问了一样。我气得说不出话了,嘴打哆嗦,手打哆嗦,一下跌坐在床上,把电话机从床头柜上拉了下来,在地上摔了个八瓣五。但是,听筒里还响着侄儿声嘶嘴力竭地叫喊:“大伯啊!看在我父亲的分上,你老人家拉侄儿一把啊!”

我站起来,一脚踢过去,电话机粉身碎骨了,侄儿的叫喊声戛然而止,房间里顿时死寂般的沉静。

我的后背冰凉,衬衣让冷汗浸透了……

如今,侄儿居然考上了公务员,真让我不知说啥好。

社会风气败坏到如此地步,令人痛心疾首啊,要不是老伴极力阻拦,我早就给有关部门反映这件事,来个大义灭亲了!

由此看来,我只顾及亲情,不以党和国家的前途命运为重,也不是一个真正的共产党人。

侄儿到底是怎么考上公务员的,我是一点不知道,乡亲们却认为是我帮助的结果,叫我怎么解释?我这个以“爬格子”为生的末流作家和编辑,也真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事已至此,管他去!儿大不由爷。他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吧,就让他自食其果、自负其责吧。

一年后,侄儿带着一辆桑塔纳2000,风风光光地驱车数千里,从老家来看望我和他大妈。后来我才悟出其中的真正原因,他主要是来向他的老师和同学炫耀自己的。

他再不是寄人篱下的穷学生了,老伴看到侄儿“飞黄腾达”了,乐得合不上嘴。她觉得她在侄儿身上花的心血没有白费。他要的就是侄儿的这种感觉。

我老母亲去世时,我和老伴带着大儿子奔丧,处理完母亲的后事,老伴看侄儿聪明伶俐,而弟弟忙着做药材生意,没有时间过问侄儿。她恐怕侄儿的学业荒废了,要帮助弟弟一把,决定把侄儿带到我们城里上高中,希望侄儿能考上大学,有点远大的前途。老伴有这种情意,我这当大伯的是求之不得的。

侄儿来我们这里上学不久,没想到弟弟遭到了厄运。

弟弟比我机灵,比我能说会道,后来学医,分到县药材公司上班,娶了个农村媳妇,生下两男一女。他不安于现状,一心想多挣钱。其实,在没有钱的时候,他的想法是没有错的。后来,他辞去公职,做药材生意,积攒了一些钱,但是,命运跟他开了一个大玩笑。他贩运来四大汽车药材,准备赚一笔大钱。哪里想到这四大汽车药材,竟然全是假货,被有关部门作为典型案例,不但把药材放在县城的大广场上,浇了汽油,付之一炬,而且还把弟弟关进拘留所,要依法治罪。多亏弟弟是买他人的假货,也是一个受害者,关了几个月,才放了出来。

弟弟元气大伤,无本钱东山再起了,就找我来谋求发展。老伴很讲手足之情,几乎拿出所有的积蓄,帮助弟弟办起一个公司。弟弟在我们的帮助下,经营得还不错。不到一年就基本上还清了欠款。没想到他在上楼安装广告牌时,不小心从三楼摔下来。弟弟在我们这里出的事,我们怎么能不尽心尽力帮助侄儿呢?尤其是老伴,总觉得对不起弟弟。她总说:“以往安装广告牌我一直是跟随上楼的,如果那天不是因为头疼,也跟随上楼,有我提醒着,就不会出这样的事儿。”小因此,她对侄儿的感情超过了儿子。

弟弟撒手归西,留下妻子儿女一大家子,不能不说是个难事,侄儿要照顾老母幼弟弱妹,再无心思上学了。其实,他更牵挂对象。他在原籍上学时,与同班的头一位女孩子好上了,弟弟在时,两人定了婚。弟弟出事后,我向亲家提出,如果对水这门亲事不满意,可以好说好散。亲家是个文化人,尊重两个孩子的感情,这门亲事坚决不变。弟弟的这座大山倒了,侄儿觉得孤苦伶仃,更想他的对象。有一次侄儿给对象打电话,当着他大妈的面,就问对象想他没有。老伴说侄儿怪可怜的,既然不想上学了,就让他回老家吧。我们给侄儿办了城镇户口,招了工,结了婚,又办了调动。他岳父把他安排在一家小工厂里。老伴直嫌不好,说对不起我弟弟。老伴是个心慈的人……

如今,侄儿坐着桑塔纳,风风光光地来看大妈,把老伴高兴得屁颠屁颠的。她对我说:“不在家做饭了。侄儿喜欢吃涮羊肉,咱们到东来顺撮一顿。”

我不愿扫老伴的兴,也就点头答应了。不过对侄儿的党票和大专文凭之事,我嘴里不说,心里却一直生着气。当前党风的败坏,就败坏在我侄儿这些人的手里。这次非找机会教训教训他不可。

从外表看,侄儿比一年多前脸晒黑了,人也瘦了,特别是那双手的指关节变大了。指关节变大,这是经常握锹把干活留下的证明。

这次,我对侄儿很冷淡,懒得跟他说话。我对我认为无话可说的人,是“惜话如金”的。老伴说我是臭毛病,让我改,我也改不了。侄儿知道我的个性,也不敢跟我多接触,怕弄不好要挨一顿骂,总是讪讪地躲着我,与他大妈却有说不完的话。

过了两天,老伴对我说:“你不要把侄儿当敌人看。他的大专文凭是通过自学考试拿到的。他入党也是走的正当渠道。他两年前就写了入党申请书,一年前被列为重点培训对象。他们的厂党支部考虑到侄儿报考公务员,只是提前半个月讨论了他的组织问题,一切手续都是符合党章要求的。这下你放心了吧?”

听了这话,我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不过,我对侄儿还是没有好脸色,侄儿对我也像老鼠怕猫一样,不与我打照面,只是在他要离开时,才到我的书房,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跟我告别。老伴怕我闹的侄儿下不来台,也跟上楼来,坐在一旁,大有随时随地向我炮轰的架势。我心想,这就是女人。我与侄儿有一搭没一搭地谈了一会儿,在要告辞的时候他才说:在我们的省城里,“大伯,有没有你熟悉的作家朋友?”

我马上警惕起来,问:“干什么?”

侄儿笑笑,说:如果有,让他“不干什么。我是想,我就买本那位作家写的书,给签个名,留作留念。”

我说:“又想拿着那书招摇撞骗!”

老伴怕侄儿难堪,马上打圆场,并随口说出一位当代著名作家的名字,我的好朋友狄兄来。

狄兄和我虽然相隔两地,但经常聚会,性格脾气合得来,结下了深情厚谊。老伴把狄兄的名字说出来了,我想拦也拦不住了,心中暗暗埋怨老伴,真害怕我这个侄儿会给狄兄添些什么麻烦?后来我才知道,老伴不但说了狄兄的名字,连狄兄的名片也给了他。

侄儿坐上桑塔纳,屁股底下一冒烟走了。

老伴还告诉我说:“侄儿这一年多干得很不错。在乡里虽然是管组织的,要求包了一个村,带领村民退耕还林,一年没坐几天办公室。你看孩子那双手,趼茧子上面结老趼子,都变形了。没有爹的孩子,有谁心疼?我看到都心酸得想掉泪。你是一点也不理解他的困难。我告诉你,侄儿苦干一年,得到了领导和群众的交口称赞,被评为市级优秀公务员和县级优秀党员。这孩子的工作能力和吃苦精神是不可多得的。”

从老伴的言谈话语里,好像我埋没了她的好侄儿一样。和女人是没有道理可讲的。我只得退避三舍。

埋头看书,任凭她说去。

但是,侄儿还是成了我的一块心病,暗暗思索,真要抽空好好地管一管侄儿。

我到大连参加全国中年作家创作座谈会,见到了狄兄。还没有等我说话,他就伸出大拇哥,直夸我侄儿是个“好娃”。他说什么令贤侄懂礼貌,讲情义,能吃苦,知识面宽,办事能力强,为我有这样的“好娃”高兴。

狄兄是位才华横溢的人,不光小说写得是全国一流水平,而且广交朋友,为人特别厚道,有着两肋插刀急人危难的侠肝义胆。他那一双精明的小眼睛,一眨巴一个鬼主意。我怕他上我侄儿的当,受我侄儿的骗,“现在的年轻小告诫老兄说:人都不是凡人,你和我侄儿交往,要多长个心眼。我是把‘瞎话’说在前头,如果出现了我侄儿对不住你的事,我可是概不负责。”

狄兄用食指点着我的额头说:你呀,我头“你别危言耸听。是把真金当黄铜啦。一和你侄儿之间的交往,不要你操心,我都是五十多岁奔六十的人了,眼里有的是‘水’。就针对你刚才说的那些不着边际的话,我还非得好好帮助帮助你那贵贤侄一把不可。”

我说:“帮助不帮助我侄儿,那是你们的事。你想以此来骗我的酒喝,那可是没有门的。”

狄兄不由分说,伸手夺过我带去的酒瓶子,“你找我行贿赂的酒,说:不喝白不喝,喝了也白喝。”

狄兄是性情中人,我们投的就是这脾气。

从大连开会回来,我真怕侄儿把我那狄兄给糊弄了,搞得上下左右都不好看,我就给狄兄打电话。我的话刚说出口,狄兄就不容分说地抢过我的话头,说:“你别催促了,我会把你侄儿的事办好的。”

我在电话里大嚷道:“老兄,我可从来没有求你为我侄儿办过事呀。”“老兄,狄兄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静等好消息吧”,啪地把电话挂断了。“老兄,过了一段时间,编辑部派我到侄儿所在的省城组稿,没有想到,下了飞机,是侄儿带车来接我。他抢先说:“是狄伯让我来接你老人家的。”“老兄,侄儿风驰电掣地把我拉到一座四星级宾馆,我问:“咋把我拉到这地方来了?”侄儿说:“这是狄伯安排的。”

进到宾馆的总统套间,狄兄和另外两位朋友站起相迎,大伙握手寒暄。狄兄指着年轻的朋友介绍说:省长大人的秘书,是炙手可热“这是章老弟,前程无限,的人物。”狄兄回头指着年长的对我说:民营企业家赵老兄,“这位更了不得,家里穷得除了钱一无所有啦。”“我刚才对二位都说了,他又指着我说:他就是名震中国的大作家、大编辑,亲手培养出数十名当代大作家。这老弟跺跺脚,中国文坛就要颤几颤哩。”

我心里说:“能吹就吹吧。现阶段的人反正都是泡沫塑料造成的,再吹也不会爆炸。”

接着,我们前呼后拥地来到小宴会厅,大家落座后东扯葫芦西扯瓢,云山雾罩地海吹一通之后,酒菜上齐全了,狄兄致祝酒词说:“今天大家相聚有两层意思:其一,是我的挚友大作家、大编辑莅临我省,实乃一大幸事,接风洗尘,共话友情;其二,是为挚友的贤侄刚刚25岁,就荣任乡长,后生可畏,我们老一辈理应予以祝贺。十分感谢章老弟和赵老板赏光。”

我们吃生猛海鲜,喝人头马,这顿饭少说也在四五千元。在杯觥交错之中,狄兄左右逢源,章秘书妙语如珠,赵老板讲着民间流传的段子,侄儿忙着布菜倒酒,我跟随着凑热闹。但是,我心里却很不踏实,利用上洗手间之机,我问狄兄:“我住这样的星级宾馆,吃这样的宴请,这些花费……”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狄兄就截住我的话头:“你只管听我的安排,海住海吃海喝,你我不掏一个子儿,自有人出钱。你老弟别书生气太足,咱们这算啥,你要不要小姐?我给找。”

我说:“狄兄真潇洒,老弟自愧弗如。”

我还是不放心地问:“人家也有头脑,花费这么多,不要点回报?”

狄兄说:“你侄儿给赵老板写了一个几千字的小东西,你在贵刊上一发,么钱不钱的,你太小家子气了是不是?”

我说:“那个‘小东西’是不是你捉刀?我侄儿哪有这个水平。你老兄的算盘还是打在我的头上了。”

狄兄说:可造点文字垃圾还是绰绰有余的。羊毛出“我虽然说不开造币厂,在羊身上嘛。”

事到如此地步,我还有啥可说的,我又能说个啥。文坛也不是世外桃园,我也难以洁身自好。只是侄儿当乡长的事我还是一头雾水。

我侄儿真的当了副乡长。

为了当这个副乡长,他那小小的年纪,居然有如此的心计和手段,实在让我震惊。

侄儿得到狄兄的姓名和电话号码以后,就施展他早就深思熟虑的计划。他家有六亩多苹果园,每年收数万斤苹果。他说他家苹果多得喂驴驴都不吃。他带两箱苹果,到了省城直接送到狄兄府上。他对狄兄说:你是他的好朋“我大伯说,友,让我来看看你,我们乡下没有什么好东西,自家园子里产的苹果,让狄伯尝小个鲜。”

侄儿当场拨通我的电话,我对狄兄说了些想念的话。最后我对他说:“你老兄就别说见外的话,我侄儿就是你侄儿。以后不管他孝敬你啥,你就替我消受,头谁让他离我远离你近呢。”

从此,侄儿与狄兄接上了关系。他每次去狄家,也不送什么贵重物品,不过是时鲜水果蔬菜。有一次,侄儿带着媳妇前去,实在没有东西可带了,在农贸市场花了三元钱买来一抱苜蓿。狄兄见到苜蓿,高兴得直喊:“好!好!绿色无公害食品,实在难得!”

野菜农家有的是,侄儿所在的县城又离狄兄很近,坐公交车只需要三四十分钟,侄儿隔三差五就给他狄伯送些不值什么钱的诸如野艾、苦苦菜、槐花等物品,把狄兄激动得动了感情,拍着侄儿的肩膀说:“你比我的亲儿子都孝顺啊。”

侄儿就是这样,几乎顶替了狄兄亲儿子的位置,在狄家随便出入,不但帮助干些家务,还要陪同客人吃饭。在很短的时间里,侄儿结识了包括章秘书、赵老板在内的一批省城朋友。他参与这些人的一些交往,在一起吃饭、打麻将。

一个星期六,侄儿提着几块新挖的红薯来到狄家,正赶上狄兄写完一个十分得意的中篇,心情愉快,开了一瓶酒,自斟自饮。他看到侄儿来了,就让侄儿陪自己喝酒。侄儿也不客气,端酒就喝。他们二人你一杯我一杯喝得正在兴头上,狄兄突然问侄儿:“你这么总来我家,就没有事让我办吗?”

侄儿说:“没有。”

狄兄问:“你在乡里当了一年多干事了,也不想向上提一提?”

侄儿老实地说:“人往高处走。我是想往上提,可组织不提我,我也没有办法。我的态度是把工作干好才是第一位的,别的什么也不想。”

狄兄听到这话,直夸侄儿的态度正确,“也不能总这么,最后说:我给你想办法。”

有一天,狄兄把侄儿带到章秘书家里串门,打了几圈麻将,没有输赢,在离开章家时,狄兄对章秘书说:彩电还看20英寸的,也不换一换了。你们党政干“部太清贫了。”

章秘书没有说什么,侄儿却记在心里,第二天就搬了一台34英寸的大彩电,趁着章秘书不在家,送了过去。

没过一个星期,狄兄给侄儿打电话,让他第二天什么地方也不要去,就在乡政府老老实实等电话。侄儿问有什么事,狄兄把电话挂了。

第二天,侄儿忐忑不安地坐在乡政府里,连一点谱也没有,心里七上八下不得安宁,直埋怨狄伯不把话说清楚。正在他心烦意乱时,电话铃响了。侄儿接过电话一听,是县里的一号打来的。“你马上到宾馆来。一号在电话对侄儿说:你的章老师来了。”

侄儿到宾馆一看,一号正恭恭敬敬地陪着章秘书谈话。他走过去,先跟一号问好,然后才恭敬地对章秘书说:“章老师,你来啦。”

一号欣喜地对侄儿说:“你跟章秘书说,天不早了,咱们用个便餐吧。”

章秘书说:终身为父嘛。“就不麻烦了。我到我学生家里去看看。一日为师,他父亲不在了,我要多关心关心。你说对吗?以后也请你多关心一下。我刚才说了,要是有事,你就去省里找我。”

一号不好强留,眼看着章秘书把我侄儿带走了。不长时间,侄儿成了全县最年轻的副乡长……

这就是侄儿的所作所为,把我气得血压升高,喘气困难。

我非得好好地收拾收拾侄儿不可。这样的人在社会上不知以后会惹出啥事,生出啥非?

客人们走了,总统套间里就剩下我和侄儿。我的火再也压不住了,一拍桌子,大吼一声:“你小子还有一点王法没有?”

侄儿吓得一颤,恐惧地站起来,小脸顿时白了,上下嘴唇抖动着,不知如何回答我的话。

侄儿知道我的脾气,平时虽然不多发火,一旦发起火来,是十分厉害的。我不容侄儿分说,怒不可遏地把侄儿大骂一顿,,“上纲上线”甚至于连亡党亡国这样的词都用上了。侄儿任凭我骂,低着头,眼盯着脚尖,一句话不说。他知道如果反驳一句,我要多骂他十句。

我一口气把侄儿骂了半个多小时,只骂得我两个嘴角起白沫,嗓子干得冒烟。侄儿看我的气出得差不多了,给我倒了一杯水,端到我面前,情感深沉语气和缓地说:“大伯,消消气。这么大年岁了,你喝口水,别气坏了身子。”

看到侄儿如此,我的心也软了,叹息一声,也感情深沉语气和缓地说:“儿小啊,为了清清白白做人,老老实实做事,大伯才这么骂你的。咱们家做人做事,不能投机钻营,失掉人格,落下骂名啊。”

侄儿低眉顺眼恭恭敬敬地一连说了几个“是”,好像把我的话不但听进心里头了,甚至于溶化到血液中了。

我的气出完了,态度平和了。侄儿给自己倒杯水,在沙发上坐下,和我扯了一些家庭的琐事之后,笑了笑,说:“大伯,有几个问题我想请你老人家指正一下,这关系着我的前途和命运。不过,我得请你老人家听了别生气,就算你和你的朋友共同探讨问题。”

我这个人是愿意与年轻人平等地讨论问题的,就对侄儿说:“行,你说吧。”

侄儿又笑了笑,谦恭地问:“大伯,你说,诸葛亮如果当年不接受刘备的顾’,仍然在南阳躬耕垅亩,他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我说:“他会成为隐士高人。”

侄儿说:“他那经天纬地的贤才如何发挥呢?是不是都要付诸东流了?”

我思考了一会,肯定地回答:“对。他的才能就全埋没了。”

侄儿再次一笑,说:你老人家要不是我爷爷的历史问题的影响,“大伯,你会不会有更大的成就?我认为你的才能智慧不是当作家,是在从政。你不得已才走上作家这条路的。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老人家的创作和编辑的才能,不是第一流的。”

我听了这话,深深地叹口气。侄儿的话戳到了我的伤疤上了。几十年来,我只是在内心深处发出哀叹,不愿意向他人启齿。这是我人生的最大憾事。侄儿能嘴看透我从未曾对他所言的隐秘,是不可小看了。他不是一个孩子了。他长大成人了,我要与他平等地讨论问题了。

侄儿更进一步说:“大伯,我的话也许会刺伤你的自尊心,不说又不能但是,把问题讨论透彻。我说了,你老人家千万别生气,我不是有意气你。我是想借助你的聪明才智和人生阅历,来丰富我,提高我,指导我。大伯,我觉得你的人生悲剧不是别的,就是因为你为人太老实,太正人君子,太不会变通。以现在时髦的话说,就是观念更新太慢。大伯,我的话说重了吧?”

侄儿的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击打着我的灵魂。初听到时,我有点接受不了,仔细一想,却句实言。我对侄儿说:“你接着说吧。”

侄儿皱皱眉头,深沉地说:我认真读了一些古今中外的书,“这几年,特别是现代西方的书,大有心得,想一展宏图。我把考公务员当作腾飞的第一步。可是,在我想考公务员时,在入党上就搞个变通。为了今后,我深入地分析了当前社会,要想进一步发挥我的才能,必须上升一个又一个档次;要上升一个又一个档次,这需要我自己的努力,也必须借助他人的力量的帮助。在我的社会关系中,你是我唯一能够借用的。我也知道,我如果前些年跟你老人家说这些话,非把你老人家气个半死不可,但是,我又不能不做。我到了乡上,根基稳住了,要想再上升一步,必须找人扶持。这个扶持人,非你老人家莫属。我就咬着牙借了辆桑塔纳2000,看望你和大妈。大妈是个活菩萨。我能有今天,全靠我大妈。大妈看到我的进步,连桑塔纳都坐上了,她侄儿有出息了,更要扶持我一把,于是,偷偷地把狄伯的名片给我了。大伯,我大妈对事物的分析判断,有时比你厉害。在你跟前办不通的事,她能看透。大伯,表面看,我的所作所为是品行不端,但是,像我们这样没有权势和后台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大伯,人们可以说我是个官迷,是个无孔不入的无耻之徒。你细细想想,这不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吗?我认为,为了达到目的,手段只是方法。别人有别人的手段,我有我的方法。这就叫殊途同归。大伯,我的志向是学习诸葛亮,充分发挥自己的潜能,创造一番业绩。现在,我可以向你老人家保证,一旦我掌握了一定的权力,我要一定牢牢遵守咱们的祖传家风。我可能采取不是正大光明的手段,完成我要完成的一个又一个需要上升的档次,但是,我绝对做到:一不贪污受贿,二不以权压人,三不腐败堕落,把一腔热血全部献给国家和人民。”

侄儿说得声泪俱下。

我却堕入十里云雾之中,一头雾水,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这就是我的侄儿。

我为我的侄儿,我为我的弟弟,我为我自己,我为我们的全体血亲,一颗跳动的心悬挂在半天云里。

我的亲亲的侄儿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