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中下前后左右”等方位词,小学一年级的课本上就有。而对于它们的原始含义,虽然各个人的情况不同,但大多在上学前就弄明白了,这一点毋庸置疑。弄清其原始含义那仅仅是个皮毛,中国文字的含义之深之广之复杂,尽人皆知。且方位词又是含义最深最广最复杂的,穷其一生之力能弄清的,也算是高智商者。对此问题无研究无造诣无贡献如我者大有人在,其中也包括许多的专家学者教授科学家社会学家政治学家。
老牛对方位词缺乏研究,只朦朦胧胧恍恍忽忽懵懵懂懂阿拉巴拉地知道,“上下”可以表示职位的高低身份的贵贱权力的大小脾气的好坏,“前后”可以表示先进与落后辈分的大小,“左中右”则表示革命、不革命、反革命、真革命、假革命等等等等。我所阐释的,也只不过是方位词意蕴的十之一二。
正因为方位词主要的功能不是表示方位而是表述政治问题,尤其是政治态度问题,人们又大多拿不准,因此便有许多的人患上了方位词恐惧症,最终又发展成了方位词过敏症。人们始而怕被扣上“左”“右”之类的帽子,继而听到这两个字时便浑身起鸡皮疙瘩甚至打摆子。
“左”“右”这两个词可不是闹着玩的,尤其是“右”,谁要是被叫做“老右”,那这辈子大体就算交代了。不但其人格掉价,前程泡汤,弄不好,还得到有电网包围的高墙深院里去喝公家的糊糊。因此,知识分子大都谈“右”色变谈五七年色变甚至昏厥。至于“左”呢,当然也受攻击,但因为是“好心办坏事”,结局要好得多。所以人们宁肯“左”十丈,也不敢有丝毫的“右”。这是多年社会奖惩机制导引的结果。
前几天有一玩杂文的朋友来晤谈,他以记者采访的口吻问我,有人说你老牛的杂文挺“左”,你有何看法?我听了始而一惊,继而脑袋一昏——我因恐惧而过敏了。稍顷,待我弄明白了他讲的确切的那个方位词后,由恐惧变得坦然变得轻松变得愉悦兴奋起来了。老牛有幸,虽被认为“左”,但不是那个更可怕的词,看来于前程于人身安全尚无大碍。
老牛虽一时坦然了,但回到家往床上一躺眼望天花板时,却又内心忐忑不能入眠了。看来这玩文字的确危险,弄不好就会冒犯方位词,就会有大大小小多多少少形形色色的麻烦,谁敢保证“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倘有闪失,怎么对得起身边比我还瘦的老婆和那羞羞答答见人不敢大声说话的儿子。于是我后悔,我为什么要认识字还认得那么多偏又对方位词缺乏研究,为什么要学会写文章偏又写什么杂文,写杂文就写杂文却又学不会“新基调”杂文而只能写鲁迅式杂文。我的心理微妙极了复杂极了,既怕方位词,又不得不下决心抛弃杂文去专攻方位词。
期望我能大彻大悟。
(1991.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