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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韩溪河想起萧何月下追韩信

到韩溪河,我本来是奔着光雾山的红叶去的。我所居住的小城与光雾山毗邻,县城边流淌的那条河流就来自于光雾山,我们这边的景区与南江那边的景区接界,每当到了秋冬时节,两边的红叶艳丽明亮,纯净大气,那气势确实是够磅礴的。只不过南江那边的宣传力度很大,每年都要办的红叶节把很多的游客和钞票都拉过去了。我每年都要花很多时间在山这边的山山岭岭追踪红叶的足迹,直到叶片在深冬落尽。

我多次到山那边去,也为的是看看满山的红叶,还有就是那一片铺满红叶的地方与山这边一样,在将近八十年前都是巴山游击队活动的区域,为了写作区域历史我曾多次到那里考察,因为游击队最后就是在那里倒下直至被最后歼灭的。

韩溪河是我每次都要去的一处地方,在桃园风景区的彭家坝,韩溪河与焦家河汇合的地方叫做两河口,那里有一处瀑布很是开阔,河水从此向西流入旺苍,然后南下注入嘉陵江。平常我就是喝着这条河的流水生活的,在我的血液里流淌着这条河流很多很多的河水。据传当年萧何追韩信至此,于是此地有山河分别以“韩溪河”和“截贤岭”命名。北边的汉中人与南边的南江人都众口一词地认为这条河就是当年萧何追韩信的河流,而且有一种千真万确非信不可的决绝。

我多年前第一次走进韩溪河的时候,韩溪河还是一片荒古。我从燕子峡那边下山,在荒古的韩溪河盘桓了大半天才走到两河口,只见其间峡谷幽深,溪流纵横,山清水秀,生长着大鲵、雅鱼等稀有水族,山上开着白的、红的、紫的各色的百合。出山之后,我才第一次知晓了河流的名字叫做韩溪河。要说这些地方与汉王刘邦有所牵连,确实不是附会,因为刘邦当年的封地南郑就在一山之隔的北面,而且河谷里的走道就是当年的米仓古道,我所在的地方也有很多的地名叫做汉王山之类。只不过本地的人不知晓本地的历史,反而不相信这些传说的史证价值。

《华阳国志》里记载的“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巴师就是巴山渠水流域的崈人。崈人曾出征河南牧野,参加了历史上有名的“牧野之战”。刘邦当年以巴河流域作为兵源和粮草基地进攻关中,巴人是立下了卓绝战功的。我故乡所在的木门一带就是当年的獠人生活区,刘邦得了天下,还免除他们的赋税,让其实行类似今天的少数民族区域自治,直到唐朝獠人才被驱赶得无影无踪。参证《史记》,我们可以粗略地看到与传说或隐或现的影子闪烁在大巴山里。公元前206年,屡战屡败的刘邦被项羽撵到距光雾山仅一山之隔的南郑做起了汉中王。刘邦为了迷惑项羽烧了栈道,在南郑网罗人才,壮大势力,为将来暗度陈仓北进关中积聚力量。萧何当年就曾在牟阳坝为刘邦囤积粮草,萧何月下追韩信就发生在这一时期。

“不是寒溪一夜涨,哪有刘朝四百年。”我读到这样的句子肯定不是在韩溪河,但我觉得这句话对萧何月下追韩信是概括得最准确不过的。韩信的出山带有很大的偶然性,如果没有历史的机遇,韩信可能一样地被埋没于草莽之间,或者早就做了刀下之鬼。秦末农民战争爆发之初,韩信尽管带着宝剑投奔项梁,但却默默无闻。项梁死后,韩信又归属项羽,在项羽的手下韩信仅仅是一个小小的“执戟郎”。项羽灭秦,韩信多次献上治理天下、稳固霸业的计策,项羽看后都不以为然。张良得知,劝说韩信投奔刘邦。后来韩信坐法当斩,同案的十三人都已被处决,眼看轮到自己了,韩信情急之中说了大话:“上不欲就天下乎?何为斩壮士?”夏侯婴放了韩信一马,留下一条性命,并进言刘邦,结果不想刘邦仅封他在褒城附近的黄官岭做管仓库的“连敖”。

本就不安分的韩信哪里把一个连敖放在眼里?韩信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给萧何留下一封信打算另谋前途,单人匹马沿米仓栈道往韩溪河而来。也许是天意如此,命运再一次地把韩信堵在了一个名叫截贤驿的地方,因为一场巴山夜雨,韩溪河水陡涨阻了去路,孤云岭下三汊河渡口已不能过河,跑了大半夜的韩信饥肠辘辘,只得在路旁的驿站停歇。河边饮马,韩信自斟自饮韩溪土酒,和衣而眠。

萧何得知韩信出走,痛惜刘邦失去了经世之才,于是星夜兼程,终于在天刚亮时追上了韩信。萧何劝说韩信回归刘邦,韩信执意不从。接下来的故事有些像传说一样虚幻了,但这确实是一段旅游开发可以好好利用的素材。萧何心生一计,用下棋来测天意,如果韩信赢棋,去留自定,但走无妨。于是,韩信拔剑在河边的青石上刻了棋盘,刻下了“楚河汉界”,两人在深山之中预演了此后的楚汉之争。连战三个回合,韩信落败,只得将张良的荐书交给萧何,同萧何回到汉营。萧何回禀刘邦,并把张良荐书呈上,进言“得韩信者可得天下”,刘邦这才刮目相看,在南郑筑拜将坛拜韩信为大将军。

一场巴山夜雨留下了韩信,留下了汉室四百年基业;一局对弈定了韩信的去留,奠定了刘氏四百年江山;同时在中国文化史上留下来一副至今都还在争战不休的中国象棋。现在的韩溪河畔,已经不见当年棋盘石上的剑痕,人们把萧何在米仓古道追上韩信的驿站叫做“截贤驿”,驿内的“萧何月下追韩信”人物画像,以及驿旁的萧何与韩信对弈的塑像已经是后人的猜想,只有韩溪河还在日夜不息地淙淙流淌。

我不想去实证那一段历史,站在韩溪河畔我想得更多的是到底什么是朋友与信义?和今天的一些平庸之人只要某一时间得到主要领导的赏识自然可以得到提拔升迁一样,韩信遇上了萧何这个不一般的主要领导,特别是有了萧何月下追韩信,韩信熬够了资本,提高了身价,终于走上了历史的前台。

确实,如果没有萧何月下追韩信,韩信有可能永远是一个无名小辈,或者早就朽烂为泥了。但问题是后来韩信功高震主,要把韩信拿下的时候,设圈套诱引韩信入宫的还是萧何。汉高帝十年(公元前197年),陈豨谋反,刘邦亲自率兵前去征讨,韩信称病不随高祖出征。有人告韩信与家臣谋划,在夜里假传诏旨,赦放那些在官府中的囚徒和官奴,然后率领他们去袭击吕后和太子。韩信的一位门客得罪了韩信被囚禁,门客的弟弟向吕后密告韩信谋反。坐镇京师的吕后担心韩信不肯就范,与相国萧何商议,说陈豨已被杀死,诸侯群臣都前来进宫朝贺。韩信因为和萧何的友情,被骗入朝进贺,吕后派武士捆缚韩信,年仅三十三岁的韩信被斩杀于长乐宫的钟室,并被诛灭三族。韩信的一生就此画上了句号。

“生死一知己,存亡两妇人。”当朋友与信义遇上强权的时候,位极人臣的萧何扮演的还是不光彩的角色。打天下的时候,刘邦是人为我用,而坐天下的时候,刘邦所要力保的是刘家天下的长治久安,难道萧何就不知道“狡兔死,走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道理?试想当年刘邦当着功臣的面就直言不讳地说过,打猎的时候追赶走兽的是狗,而发号施令指挥狗的则是人,诸位功臣能够擒住走兽,所以都是功狗。刘邦生拉活扯地造出一个词语叫做“功狗”,而言外之意是他就是驾驭这一群功狗的人。而今天下已定,尽管你韩信位居七大异姓诸侯之首,以所谓的“十大功劳”威震朝野,但已经实在没有多大用处了,不仅如此反而有可能是威胁刘家天下的人,刘邦需要的只是帮着打天下的韩信。其实,萧何也应该明白,刘邦需要的萧何同样是打天下的谋臣萧何,而不是坐天下的萧何,而今的萧何在刘邦看来依然是过时的“功狗”而已。诱杀韩信,也是萧何遭遇的尴尬,说不定吕后专门抬出劳苦功高的萧何诱捕韩信,也耍的是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把戏,萧何自身难道不也是岌岌可危?当朋友与信义遇上政治和强权,朋友与信义就像玻璃和瓷器遇上石头与钢铁,一触即碎。中国历史上有几个朝代不是开国即杀功臣?这一点也许萧何明白,但却无力改变,所以只得无可奈何地出卖朋友与信义。强权,确实需要脸厚心黑。

韩溪河想起萧何月下追韩信,不由几多冷汗,也许韩溪河真的应该写做“寒溪河”?

2010年11月8日写于澡雪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