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花吹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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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比文字走得更远——散文集《耕云播雨》后记

每当到了又出一本书的时候,我的心情总是非常复杂的。因为总得要回顾一下,总得要设想一下,也总得要放松一下。但这个时候我并没有多少的激动与轻松,因为这一时刻即将过去,后一时刻也将开始。人的一生就是这样的宿命,总是在一件事情做完之后,高兴一刻中却抹不去淡淡的哀伤。

大半年的时间,我总是在想一个问题,我到底能够做些什么?

思来想去,却总是想不明白,但至少坚信了这样一条真理:只有天,才能干天大的事情。

普通、平凡而且卑微的我,从来都没有任何的野心勃勃,我也干不了天大的事情,属于我的只有不断地开始,不断地出发。原来,一切都只是过程,远远没有结束。于是,为了不至于浪费生命,不把人生的很多光阴消耗在一些莫名的事项上,我还得拿起笔来,与时光相伴,与时间战斗。就像让保罗·萨特说的那样:我在书里结束我的生命,也在书里开始我的生命。

2008年年初的时候,我有半个月的时间都待在中国西部的一个中等城市里,不是为了感受那里的现代科技,而是出于工作的需要,我分别带着女子和男子篮球队参加全省的中学生暨青少年篮球运动会,奔波于宾馆和赛场之间,杂处于几十个男女学生之中,观看着青年人以自己的力量和激情在有序的、有规则的球场上搏杀,尽管我带的队比赛成绩不佳,于我的预期来讲可以说是全线崩溃。年轻人的情绪在起伏之中,本来他们就是靠着情绪起伏在成长的。而我却反而显得很平静,不急不躁,因为我想就像作战一样,主帅的动摇和波荡是会影响士气的。在那个时候,中国几十年来少有的霜雪降了下来,并在南方很多地方酿成了灾害。而我们呢,第一天的比赛就是在大雪中进行的,体育馆外雪花纷纷,树木杂草和房舍积满了厚厚的白雪,路面上也积满了厚厚的一层;馆内则是女孩子们的青春热气在激荡,赛场上她们虽着短装,但却拼杀得热火朝天,青春的红色与大雪的洁白,红白相映,更显力量。我就这样来来往往于赛场和驻地之间,每天除了上下午的比赛和吃饭休息,没有别的多少事做,就将别的时间全部用来看书。这一个冬天我把很多时间都集中在了读书上,平常一有闲暇,就关了门读书。现在我才得闲想一些问题了,日子慢慢过去了,寒冷也慢慢过去了,我的心在这一个冬天开始变得沉静和纯净了,心气平和,自然想到一些文学上的事情,于文学,我决定还是坚持2004年立下的心愿,每年无论如何都要出那么一本书。为了凑齐2007年的任务,便催生了一本《尘世晬语》,该书用了我历年来的很多仅只发表尚未成书的积稿,这样逼得自己2008年至少得勤奋点,写出一本新书来。于是我拿起笔来,没有界定一个什么体系,想到什么写什么,随心所欲地写,好在文思还在流动,尽管有冰凝但尚未停滞,但也曾心旌摇动,心潮澎湃,我就这样开始一篇篇地写作了。

现在的文学作品,很多都是像体育竞技或制造“超女”那样,渴望拼力一搏,一鸣惊人,引起人们的注意,得到众多的接受者。但是在日常生活中,我是一个素来不喜欢赶热闹的人,在文学上我也不喜欢追随那些流行的新锐文本,不想编造荒诞离奇的故事,歪曲或虚拟现实的生活,并将其变为变态扭曲的文字;更不想折腾充满表现力的伟大的汉语,写些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的文句。我时时忠告自己,绝对不能狂躁,一定得平心静气。所以,春节期间我推脱了几乎是全部的饮酒作乐的聚会,待在边远的山居烤火、读书;回到工作岗位上,除了工作,便把全部的精力投入到了读书和写作上。应该说是书读得多而文作得少,但我是在尽心尽力地养气,孕育我的文字。这样,早年为文的志气被鼓荡了起来,我下定决心,澡雪精神,还是得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一连串的写作的足印。平心静气地写作,心平气和地活着,所以这本散文集中有了些与以往作品的不同,显得恬淡而充实了。人到中年,当存大胸怀,作品也该有点意味和内涵,耐人琢磨。所以,我为人尽量不浪费时间,不糟蹋粮食;为文尽量不耍虚花招,不玩小技巧,不仅凭感情用事。我不怕很多文字不能在刊物上发表,我也更不担心得不得到什么五花八门的奖,进不进入什么选本和课本,甚至也许有可能连公正、公平的评价都得不到。因为逢迎追捧是疯子的哗众取宠的表演。

慵常的生活中,我们关注的是一些实用的物质,很少或从来不去关心和思考我们还缺少些其他什么,有的人甚至一生都没有想过,除了维持生存的实用之物外,自己还需要并缺少了什么。人们已经很少去关注生存的质量问题,获取金钱,攫取权力,图有名声的能力成了今天的人们衡量一个人成败的关键。其实,那些缺少的东西表面上并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不便,但我们的精神的水土却从此开始流失了。实用毕竟是暂时的,一些无形的东西却是永恒的。即便是我们看不见的一些无形的声音,无形的气味,无形的颜色。

美,往往生长在暗处,在一些常人难以看到的地方,当然也可能在不被发现中就安然逝去。不过,我更多的是想从田野里呼吸到泥土深处的气息,感受到大地和心灵的深层质感。所以,我选择了卑微甚至无名,行走于质朴稚拙的原野上,“守常为上,用变为下”。

任何一种只能作为艺术玩味的事情,都不可能成为时尚的选择,它无法外化为现代人所能真正感兴趣的东西。好像是北大戴锦华教授讲的,资本经济造成了知识分子的排序是工科、理科、社会学、文化学,最后才是文史哲;而真正的知识分子是不在于拥有的资本,而在于其履行对社会批判功能性的存在。不履行批判权力的是专家学者,而不是知识分子。面对一尺一寸进逼的横流物欲,人类的精神也在一分一寸地退缩,不为物欲诱惑而易其所守,是衡量灵魂轻重大小的天平。

寂寞的花朵才真正美丽,真正的美丽是不为人知的寂寞,然而这美丽为世俗发现了之后就不再寂寞,大红大紫的美丽便开始成为仿制的赝品。我不知道这是花朵的幸运,还是悲哀。不过,既然你是一朵花,你就得开放,不管有人知晓还是无人知晓,这是大自然和生命赋予的常规。于是,寂寞或喧嚣,幸运或悲哀,都已经不是花朵自己的事情。真正的花朵是不应该在乎这些花朵以外的身外之事、名外之形的。

寂寞着开放,很大程度上是花朵无言的幸福。因为喜欢的人太多,花朵就可能被并不真正喜欢花朵的人采摘、糟蹋。

我说不清是否人生的历程就是步入回忆的历程,但很多时候记忆就像一个浮球,无论怎样你都把它摁不到水底下去,它要时时地冒出来,让你走进记忆。所以,集中自然也有一些怀旧的篇章。我觉得,怀旧,实际上并不颓废。它是对留住在我们心里的、弥漫在我们周围的美好的东西的再次咀嚼和漫忆。怀念,是记忆的追寻,虽免不了牵肠挂肚,但也确实是为了心神的舒缓。

苏轼说:“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在每篇文字的背后,我连带隐含了一些不能明言的东西,因为思想毕竟比文字走得更远。我不担心读者能否读出和理解,因为有些东西不能捅破,捅破了也就没了意味。至于要问为什么,我只好借用一句古诗,这样来回答:“儿童不知春,问草何故绿。”

我就这样顽强甚至顽固地坚持着写作,即便绝望,即便悲愤,也始终不停下手中的笔。因为“百无一用是书生”,除了我能够做这些事情外,别的就做不了什么。还有就是缘于对文学的信念,用文学来涵养心灵,悲悯众生。因此,我认可那种健康的平常的心灵写作,视写作为人性的自然袒露,表达朴素、真实、健全的情感。

正在书写这篇《后记》的时候,一只漂亮的小飞蛾爬到了我的笔记本上,长久地停留。这是一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漂亮飞蛾,不像普通飞蛾那种毛茸茸的让人讨厌,看上去干净而华贵,仅只指甲盖大小的身体上布满着吉祥的花纹,黄底红纹,黄红相间,有些像正在进行的奥运会上到处流行的云纹图案。我从来不迷信,也不神神怪怪的,但我想这小飞蛾来干什么呢?是试图掀开纸页看看我记录在纸页上的文字呢,还是想把我的文字带得更远一些,或是预示着点儿别的什么?我一直没有动它,也没有去打开我的笔记本,它就一直趴在上面,像是聆听我笔墨划过纸张的声音,也像是在检视我这些文字的纯度,更像是在做着虔诚的祷告,宁静而圣洁,庄严而纯净。我不知道小飞蛾停留到什么时候飞走了,我的眼前老是晃动着它的影子,它是不是在启迪我把文字写得干净纯洁些,是不是在昭示我一种神秘的力量:总得有点什么比文字走得更远?

那就争取在下一本书中做得再好些,走得更远些。

2008年8月18日于川北旺苍澡雪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