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温暖的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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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生命最初的味道

上帝用泥土造成了人。站在镇北堡黄土地上,我想到了《圣经》上的这句话。

长时间接触灰色的柏油路,长时间闭锁于坚硬的住宅楼,长时间交通于飞驰的计程车,我们竟淡忘了泥土的气息,泥土的颜色。西部大开发的口号声声,西部大开发的车轮滚滚,高速公路即将覆盖所有贫瘠。寸草不生的荒漠、荒凉无垠的沙地,都是被铲除的对象。于是,这些地方正迅速起着变化,为顺应时代潮流,忙着改头换面,恰似一个老庄户的新貌:西装领带,脚登球鞋,脚腕还露着一截子红秋裤!

这副包装,不敢恭维。镇北堡因此与众不同。一个字,土。这是镇北堡的精髓。土堡土地土围子土城墙,风一吹,簌簌掉渣;风一扬,黄尘弥漫;风一卷,你灰头土脸,就此,便与这里的景观达成了和谐统一。不识货的人到了这里,会以为见到了大批出土文物,破坛烂罐,古陶旧瓷,层出不穷。那老土屋里的热炕,锅灶边的旱烟锅,“我奶奶”出嫁时的大花轿,以及大院里那黑洞洞的老井,哪一样不叫那些久违了的城里人欣喜若狂?曾经,妹妹因不知虱子为何物,扬言:若虱子来了,非用棒子打死它不可!我想,这类人最应该到这里来看看,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也不过如此。

人们总是喜欢怀旧。正如有些人对着满桌子的山珍海味,却独独钟情那一小碟苦苦菜。镇北堡之所以吸引人,正是人们怀旧心理作怪的反应。我的故乡,确切地说是我妈妈的故乡,小时候,我们总盼着回去,崖畔、河湾、窑洞、荞麦地,诱人得不得了!

不幸!现在那里已发生了巨变,摩登得厉害。摩托、轿车、手机、楼板房……于是,对那个所谓的故乡,我们也失去了依恋。旧木断瓦,古堡废墟,正是这里的魅力所在!想当初,张贤亮,一介诗人,被一曲《大风歌》吹入土牢二十二载,变成一个纯粹的劳动者。后来,在《灵与肉》的较量中,他毅然弃绝了灯红酒绿的诱惑,回到那锻造了他的黄土地,这是人性的升华。

“二十多年来,在人生体验中获得的最宝贵的东西,就是劳动者的情感。”也许正是基于对黄土地的感激,抑或是对自己走过的漫长的艰苦道路的怀念,张贤亮不忍也不愿把这片土地“破坏”。他要保留他,圈住他,举扬他,作为对自己挣扎过的青春的献礼。

当然,这片黄土地并没有亏待他,这里不仅是他日后一系列小说得以产生的摇篮,今天,更给予他极丰厚的回报。我想起戴望舒的一句诗:“我用残损的手掌……”这块荒凉的、残损的土地,戏剧性地托起了一批耀眼的明星,推动了我国电影走向世界舞台!

完全的“土”“粗”“古”,未必是引人入胜的缘由。在这被丢弃的废墟里,产生以及正在产生着经典的艺术作品,这才是令人眼睛发亮的原因。正如一段厄运造就了一位作家,那么,一片荒凉创造无穷价值,也便在情理之中。

“化腐朽为神奇,变废墟为瑰宝!”让我们在发出这样的赞叹的同时,更深深地领会其中所蕴含的奥义吧。

(2000年10月19日发表于《银川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