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到堤岸边的时候,第一眼没瞧见林荟,然后他听见狗吠声,才发现她已经走了下去,顺着小径往枪城走。那儿有一条大狗,守在枪城入口,狠狠盯着林荟叫。
连城把林荟叫了回来,林荟说那儿像是有人住,不知道是谁。两个人并没回到大路上,站在一片荒草间说话,地上散了些破碎的廉价供龛架及牌位,看着像坟。
连城把前一天晚上和黑皮的对话,简略告诉了林荟。
“那接下来你还打算再去次汕头?”林荟问。
“不。”连城说:“已经……没那个必要了。”
林荟瞧着他。
连城很想什么都不说,或者先抽一支烟。
如果不曾去追查林荟的秘密,安安静静在浔埔待一个月,该有多好。他想。
“答应你的事,我已经做到了。”连城说。
他没有抽烟,没有停顿,用最平淡的语气,把上午和冯连峰的对话,简述给她听。
“你告诉我冯连峰给你带过话的时候,我就有点奇怪。因为他事后居然没有大肆宣扬你半夜等男人的事情。他没有这么高的道德水准,一定会往外说的,但他没有。警察调查冯通被杀案子的时候,他也没提过那晚村里有一个外人,甚至还让家人作证当晚在家中未外出。为什么呢?”
“我找他谈话之前,先查了一下,他离开村子那些年都干了些什么,发现当年他开过一个武馆,拉了些小时候在南少林学拳时候的师兄弟来授拳,时间在九九年四月份。而以他的家庭状况和之前的无业状态,本不该有开武馆的钱。”
“上午我问他碰到葛力时的详细情形。他提到葛力给了他很多钱。我问到底多少钱,他说一叠,两三千的样子。我问那你后来开武馆就是用的这个钱吗,他愣了一下,然后说是。其实这点钱根本开不起武馆,而他的表情在我看来,很有问题。我猜,葛力身上未必会有很多现金,对吗?”连场问林荟。
“我不知道,我没注意过。”
“至少你没见过,但你应该见过他有一些金器,类似送你的金坠子。”
“是有一些。”
“那是他从之前的被害人身上扒下来的。对他来说,身上留现金是第一位的,金器有变现的问题,重要性是第二位的。所以即便葛力带着很多现金,也不该给冯连峰,反倒更可能给他个金戒指。所以我就对冯连峰说,你记错了吧,他没给你现金,给的是个黄金的什么玩意儿吧。瞧他的表情,就知道我猜对了。”
“他为什么要说谎?”
连城望着林荟,许久,叹了口气。
“是啊,他为什么要说谎。他这一说谎,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串起来了。冯连峰不是什么正经人,一个陌生人随手给了他一个金器,他动不动心?那晚你说会继续等下去,让他把话带给葛力。他后来告诉你,回家睡觉去了,没再去找葛力。怎么可能,一个出手这么大方的人,再多跑几次,没准又有点什么好处。所以他一定试着去找过葛力,如果真的给他找到了,葛力那时在干什么呢?”
“你是说,他撞见了葛力杀人?”
“我想是的。”
“然后呢,他威胁葛力,拿了葛力所有的金器,才开了那家武馆?这么说他有葛力的下落?”
“只有疯子才会威胁一个杀人犯。”
“你他妈能不能别说一句含一句。”林荟突然冲连城大声喊。
“葛力死了!”连城大声吼回去。
“他死了,就在那个晚上。冯连峰袭击了他,抢了他的东西,开船出去把尸体沉海里了。我吓唬他,又骗他说刑法追溯期就十年他已经没事了,那蠢货就都说了。他看着你等到十二点回家去了,把尸体拖上船出了次海。那个男人,你等的那个男人,他一直没有出现,没有带你去远方,没有给你写信,没有托人带一句话给你,可是那个混蛋没辜负你,只是因为他死了!”
林荟没有哭。
她没有任何表情,仿佛什么都没听见,又仿佛早已经猜到了结果。
她转过头去,目光越过枪城,望向江水与海水相会的地方。那晚,有一艘船自这里经过,驶向大海。
她想起葛力对她说,我是个匹夫,我只想保护在意的人。
她想起葛力对她说,你真像我妹妹。
她想起葛力对她说,我就是头独狼,谁都保护不了,只能在冷夜里追着猎物撕咬。
回忆汹涌而来,像冰冷的海水,把她淹没。她沉在海里,就像葛力。
但在彻骨的寒意中,又有些微的暖,如飘摇的小火苗,在心头。
他终究没有辜负她。
他只是死了。
这场漫长的告别,竟没有了尽头。
连城已经走上了大路。他回望林荟,见她面容平和,神色似喜似悲。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