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七月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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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草民罢官

大清年间,陕西宜川县,有个叫曹为汉的生意人,常年奔波于潼关至西安一带,来回做些烟草、山果生意。虽说不是富甲一方的商贾大户,可也算是富裕人家。他家中开着店铺,儿子曹正春五岁时,就被送进当地一家颇有名气的私塾读书,小日子过得很有盼头。

不料,这一年,年羹尧大将军征西的清兵入关后,一路招兵买马,不断地壮大自己的势力。沿途各州、县的地方官,为讨好那位不可一世的大将军,纷纷强迫百姓们有钱的出钱,没有钱的出人,滚雪球一样,扩展着年大将军的队伍。

曹为汉在去潼关的途中,不明不白的被清兵抓去,强行做了年大将军的马前卒。好在,曹为汉熟悉当地的地形,被清兵抓去的第三天晚上,他趁着月黑风高,沿着黄河故道逃跑了。

做了逃兵的曹为汉,一连数日不敢回宜川老家,他躲在黄河边的一处小树林里蹲了半个多月,直至清兵退去,他才敢回宜川老家。

原认为此番回去,不再外出做生意,就在家与女人做点小本生意罢了。没想到,等他返回宜川老家一看,顿时傻了眼,哪里还有他的家哟!他曹为汉做了年大将军的“逃兵”,家中的妻儿跟着受了牵连,房屋被毁,女人和儿子也不知逃向何方。

曹为汉沿着黄河岸边,以乞讨为生,四处寻找她们母子的下落,可始终杳无踪影。最后,曹为汉来到黄河故道的合阳县,以拾荒为生,在黄河边搭了一个小草棚住下来。

转眼,数年过去。

这一年开春的时候,曹为汉喂养的一头小毛驴到了发情期,挣脱了缰绳,跑到小村里一户姓张的人家去寻情。

曹为汉找到张家要他的毛驴,没想到,张家不但不还他的驴子,看他是个外乡人,在此地黄河滩上混穷,反咬一口,赖他作贼!吆喝家人将曹为汉棒棍打出门去。

曹为汉在当地找了个读书人,为他写了一纸诉状,将那个蛮不讲理的张家,告上合阳县大堂。

当时合阳县的父母官,是个很少坐堂问事的花花公子,整日花街柳巷寻开心,既是开堂办案子,不是三言两语打发你走人,就是动大刑,上板子,让你有理讲不清。

对此,合阳县的老百姓早有耳闻,曹为汉是外乡人,独居在黄河故道不知道如此县令。所以,曹为汉想去县衙里告张家窝藏驴子的事,张家不但没有害怕。反而,等着看他曹为汉大堂上受辱的笑话。

果然,曹为汉大堂上击鼓呜冤后,那位眉清目秀的县官大老爷,尚未听完他的冤情,便打着哈欠,一挥袖子,没好气地说:“好啦,好啦,一头小毛驴的屁事,竟来扰乱公堂!太不成提统了。”县太爷说:“本官看在你老两鬓斑白,今儿就不赏你板子啦,退堂!”

曹为汉跪在堂下磕头如捣蒜,求青天大老爷,为他明断。可那位县太爷,竟然眉毛一竖,不耐烦地说:“怎么,你真想挨板子?”

曹为汉连连磕头,直乎冤枉。

县太爷看都没看他一眼,手中的纸扇一抖,两旁驱逐的棍棒随之就“噼噼叭叭”地上来了。直打得曹为汉鼻青眼肿,赶出大堂。

往回走的路上,曹为汉想到明明是自己的毛驴,愣是没有一个官员帮他要回来,心中无比悲伤!回到黄河边的草棚之后,又去村里跪求乡董给他伸冤。

不料,乡董早已吃了张家的贿赂。此时,不但不支持他,反而诬陷他“出籍不明”把他吊起来严刑拷打了一番,逼他交纳历年来隐居黄河滩的地税,还扬言,不允许他在合阳县避难逃生,让他哪里的,快快滚到那里去。

遭受皮肉之苦的曹为汉,悲痛万分!他想:老百姓有冤,无处申诉,太不公平了。再联想到自己孤身一人,落到这种地步,真是生不如死。

于是,曹为汉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但他决计再闯合阳县衙,打算撞死在县太爷的大堂上,让天下人都知道自己的冤情。

第二天,曹为汉果真冒死到合阳县衙,正要鼓鸣冤,忽而被衙门口两个粗壮的衙役强行挡住。

曹为汉视死如归,两个衙役紧紧地擒拿住他的胳膊,他竟然一蹦三尺高,口口声声地叫喊:“老百姓有冤情,为什么不让击鼓鸣冤?!”

其中一个衙役看这老头不听调教,“叭叭”掴了他两个大嘴巴,并点着他的脑门子告诫他:“告诉你个老东西,咱们县太爷家中新添了小少爷,正在忙着接待贺客,十天之内,不坐堂,快快滚吧!”随后,两个衙役,当场将曹为汉推倒在地。

曹为汉被两个恶狼一样的衙役推到门外后,真想撞死在两边的石狮上,可当他听说县太爷家新添了小少爷,一下子又激起他的儿女之情!心想:这县太爷家中添个小少爷,就可以十天不坐堂。而他走失十几年的儿子、妻子至今没有下落,县太爷怎么就不过问呢?想到此,曹为汉怒火中烧,他不顾差役的阻拦,如同一头被击怒的雄狮,一路奔跑,并大声吆喝着:“青天呀——!你怎么不睁眼呀!”

曹为汉一口气奔跑到县衙的后院。

后院里,县太爷一家,正在为新添了小少爷而大摆宴席,一下子闯进这么个疯疯颠颠,大吵大嚷的疯老头,县太爷十分恼火!当场就喊来衙役,将那疯老头拿下。

曹为汉大声叫喊:“我是将死的人,你们叫我死好啦!但是,在我临死之前,我只想问问县官大老爷一句话,皇上设置官员,该不该为民主政?!”

县太爷指着曹为汉指责问道:“大胆刁民,竟敢私闯本官内宅,还无礼地责问本官!给我掌嘴!”

县太爷的一句话,两旁衙役们的铁掌,雨点般的掴到曹为汉的脸上了,曹为汉喷着满嘴的血沫,破口大骂:“狗官,狗官,****你八祖宗!——”

县太爷被击怒了,正想寻个什么东西,堵上他的嘴巴,恰好此时一个丫环拎着小少爷的屎尿垫儿从太太的房里出来,县太爷当即吩咐衙役,就用那屎尿片儿,堵住他的脏嘴。

这时,县官的老母听到院子里乱嚷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掀开帘子一看,只见儿子正指挥着几个衙役,整治一个乡下穷汉子。

县官老母心软,赶过来制止儿子,不让他对老人动刑,可就在县官的老母走近那个疯老头的时候,老人家突然愣住了,她直盯盯地看着眼前的疯老头,忽而大唤一声:“娃他爹!——”

一时间,县官愣在那儿了。他哪里料到,眼前这个疯老头,就是他走散多年的亲爹。

16年前,曹为汉从年羹尧手下做了逃兵,他的妻子带着儿子背井离乡,一路找到潼关,后来,听说曹为汉在逃跑的途中,死于清兵的乱箭之下,母子俩便投靠到一家大户人家,母亲给人家做佣工,儿子给那家小少爷做伴读。后来,在乡试中,儿子考取了功名,做上了合阳县的父母官。

眼下,老太太怎么也没想到,一家怎么会这样难堪地相聚,县官老母给丈夫抹着嘴角的屎巴巴,令仆役:“快给老太爷端水涮口,换衣服,”

曹为汉看看站在一边的儿子,而今是合阳县的县太爷,始终眉头紧锁,突然间,曹为汉推开老妻,冷板着脸,说:“不,我不涮口,我也不换你们的身服,我要保持现在这个样子,让全城的老百姓都来看看我这做上县官的狗官儿子,是怎样往他爹嘴里抹屎的!”

老太太知道他这是跟儿子斗气,慌忙劝解道:“他爹,一家人团聚,是大喜事,你就消消气吧!”

曹为汉推开老妻,指着眼前的儿子,痛斥道:“我没有这样的儿子!”稍一停顿,曹老汉又说:“当年,我四处奔波挣钱供他读书,只希望我的儿子,将来读出功名来,为老百姓办些好事。可现在,站大我面前的这个狗官,却是一个害人虫、白眼狼,我不认他是我的儿子。”

老太太哭泣着,吆喝儿子快向父亲认罪,一身官服的儿子,出于无奈,“扑嗵”一下,给父亲跪下了。

曹为汉看都不看儿子一眼,转过脸来训斥他的老妻:“这些年来,我不在你们母子身边,你竟然教导出这样一个不争气的狗东西,真让我亏对祖宗。”

说到这里,曹为汉怔告眼前的妻子、儿子,说:“我不但不认这个狗官是我儿子,我还要回到故乡去,从曹氏家谱中,涂去这狗官的名字,让他永世不得坐官害民!”

曹氏母子一听,双双给曹老汉跪下了,求他:看在他们亲人走散多年的情份上,手下留情吧。

曹老汉不依不饶,坚决不认这狗官儿子。并一定要从家谱中除去儿子的姓名。让他永世不得做官害民。

在清代,王法规定,姓氏家谱,是官府考核人才品行的依据,赶考的士子,若无标明祖宗三代的宗谱,便被看成“荒籍”,不会被录取,更不能做官;而坐上官的人,若是中途被家谱中除去姓名,便表明犯了不孝祖宗的罪过,既使坐上大清的官员,也要被革职。

倔僵的曹为汉,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奔回原籍,从家谱中除去了儿子的姓名,并持家谱,上报官府。

不久,儿子果真被削官为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