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门前的池塘,严格说来只能是一个沙坑。一入夏,连阴雨多,沙坑里便蓄满了水,清幽幽的,很诱人。水不深,只到肚脐眼,再加上是沙地,所以这儿成了人们夏日消凉的好去处。
俗语说,有理的河道,无理的坑道。池塘的南边、西边皆靠路,过往的人多。白天大人们是不来洗的,即使有,也都穿着大裤衩,一副正人君子道貌岸然的样子。
白天,这儿成了孩子们的乐园,入了午,一坑清一色的小光腚,活像一条条小泥鳅,于是,池塘里便生机勃勃,生意盎然。
那是六月的一天,太阳贼毒。我们这些祖国的花朵可受不了了,一撒鸡窝,我们就不管老师们的告诫,撒丫子跑向了池塘。
没到池塘,我们就早已把自己脱光了,然后一路欢歌,手里挥舞着裤衩,就像挥舞着一面骄傲的旗帜。我们把裤衩扔在坑边,鸭子一样奔向水。唯有文子,来到坑边,先找一个不易被人发觉的地方,才脱衣服,做贼似的。
文子常常一个人洗,为此,狗子对文子很有意见。他说,谁没长那个******,害啥子羞?他发狠说,总有一天,他非得出文子的洋相。我们几个小伙伴在这边打水仗,扎猛子,漂洋过海。文子却在另一边悄悄地洗,女孩似的,唯恐人发觉。
愣子最拿手的是“漂洋过海”,“漂洋过海”就是仰泳。愣子仰躺在水面上,一动不动,也不下沉,就像水面上漂着的一个带把的铁皮大西瓜。柱子跟着学,不是水呛了鼻子,就是像块芋头沉下了水。但他的猛子扎得很有水平。有一次,他一个猛子扎到底,把额头上扎出了一个包,青红青红的,就像六月的水蜜桃。
打水仗是我们每次要玩的游戏。我和柱子一伙,愣子和狗子一伙。我喊一、二、三,大家就一起拍水。他们两人一拍起水就歪着脑袋闭着眼睛,瞎拍。等他们累了,我和柱子才还击。柱子和我配合得很好,他们两人要睁眼时,我们就用水打他们“帝国主义”的眼,让他们瞎子一样睁不开眼,好让我们“中国人民”宰割!
愣子和狗子便举手投降,小日本似的。我俩就饶了他俩,开始打“澎澎”。几个人排成一溜,几双小腿就像擂鼓的棒槌,嘭嘭嘭,嘭嘭嘭,水浪溅起老高,可壮观了。
那时,狗子发现了文子,由于受我们的感染,文子正两手指插进鼻子里扎猛子,很投入。狗子和柱子一使眼色,两个人上岸了。不一会儿,两个人又回来了,鬼鬼祟祟的。
洗好了,我们上了岸。各自穿好自己的衣服准备回家。文子怎么也找不到他的裤衩。我说没见。狗子说没见。柱子说没见。大伙都说没见。文子急得直哭。他说,我明明放这儿的。狗子说,放那儿你到那儿去找,我们回家了。说完就转身跑了。
这时路上过来了几个小媳妇。文子见了噌地下了水。忘了交代了,那时我们已上四年级了。四年级的学生已知什么是丑,什么是害羞。文子的姥爷是我们村的老私塾先生,文子对这个领会得特深。
狗子回头看见文子的狼狈相,笑了,窃窃的,和柱子一起。我们都莫明其妙。那时正是收工回家吃午饭的时候,南面大路上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回家吃了午饭,我正在做作业,文子的妈过来了,他问我,文子放学了吗?我说放了。她说放学了文子怎么还不回家来吃饭?我猛地想起洗澡的事。就说文子的裤衩不见了。文子的妈听后,忙跑向池塘。那时文子正蹲在水里流泪。
后来我才知道,文子的裤衩是叫狗子和柱子两人藏起来了。
从那之后,文子再洗澡时,都穿着裤衩,从不脱,大人一样的。
前段时间,我和文子一起到浴池里洗澡,文子穿着裤衩下池了。同池的人都很诧异。文子见我纳闷,就笑了笑。我明白文子笑里所蕴藏的东西,就也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