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月是故乡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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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见思惑(2)

“算了。大概是只病了的河蚌吧,天气热,河里的水鲜也会中暑的。”她将病河蚌肉扔到餐桌旁的垃圾筒里,然后将鲁拙其夹过来的肉,一口吞了下去。

“嗯,妈妈就是聪明,天气热,河蚌也会中暑。梦茜可千万不要中暑!”鲁拙其观察到她的神色,面对情绪化的妻子,他已经渐渐适应。他想,一定是工作上又遇到什么难事了。按照以往的经验,妻子不愿说,自己就不要问。她撑不住总会说出来的,自己毕竟是个大男人嘛,是她的依靠。

和庞天啸的相识,曾经一度让她幸福得晕眩,一个女人太需要爱情的滋润了。这种幸福和滋润如五六月的植物,欣欣向荣,繁华而茂密,直到下午收到短信之前。她把那个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她想庞天啸是不是在跟她开玩笑。神圣庄严的爱情,变成了一起蓄意制造的敲诈事件,她很难接受。

她回忆起与庞天啸认识的经历。那是五月的一次出门考察,这样的考察活动一般是一周时间,一行有十多个人,机会难得。第一天是培训,庞天啸就坐在她前座。他是个具有艺术气质的中年男人,长到脖子的头发已经有些花白,但是脸盘圆润,印堂发亮。如今回忆起来,确实能发现他的眼神是与众不同的。他通常不与人直接对视,即使说话间,眼晴一般也低垂着,偶尔突然瞟一眼对方,隔着远距离似的聚小了眼睛,迅速眯成一条缝隙,听到感兴趣的话题,会把眼睛睁大,这时候,眼里浮动着的,仿佛一片氤氲的水汽气,偶尔,里面会发出一两道光,那是隐隐躲闪的欲望。

她的年龄,让人想到王家卫的《花样年华》。单位里努力包装起来的角色面孔在这期间可以稍稍放下,她发现自己恢复到了做小女人的状态,这种感觉是如此明晰短暂,但亦如此美好。她想,多年来,她的神经已经在粗放线条的口号式的语言下麻木紧绷而老化,如太阳直曝良久裸露荒凉的岩石,在这条路上,她看着自己无可奈何朝着并不喜欢的方向远远遁去,而每天的生活,都是这种惯性节奏下的延续。

考察第二天,她发现那个以前的她已经苏醒。早上起来,她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用手指弹压脸蛋,拍打脸上的肌肉和脖子、身体的肌肤,直至红润。是的,这个习惯曾经保持了多年,所以,她给人的印象总是肌肤自然红润细腻,精神焕发。然后,她对着镜子仔细地拔去了多余的杂乱的眉毛,抹上乳液,敷上一层薄薄的粉蜜,再描画了眉毛,涂抹了口红。待这一切准备完毕,她仔细观察镜中的自己,还意犹未尽,犹豫了一下,终于在上眼睑涂上黑黑的眼线,从化妆盒里掏出一副假睫毛,用胶水粘在了自己的睫毛上,又涂上了浓浓的睫毛膏。镜子中,一个装萌的青春末梢的女子形象浮现了出来,这是三到五年前的自己,这形象只是使她更加确信自己尚未老去。从拉杆箱里找出高跟鞋套上,从房间走出去,她觉得看人和物的眼神都起了变化,此刻,让那个职位的头衔见鬼去吧,她要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发现青春,做一回自我。

她这样的形象变化令周围的人感到惊讶,和庞天啸目光接触的瞬间,有短暂的视觉停留,但是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这是两个内心骄傲的人的触碰之初。

这一次,他们的行程是去延安,乘早上的航班到西安,然后一路大巴旅行,到杨家岭窑洞夜宿。她在飞机上的座椅正与庞天啸相邻,有两个多小时可以闲聊。这时,她发现庞天啸原来十分健谈。他总是用肯定的语气下决断,而令听的人非常信服。坐下来不到五分钟,他已经与左边的队友聊上了。飞机在蓝天里穿行,向窗外望去,棉絮似的云层团团漂浮,云层之上,永远是如洗的碧空,一望无际的干净的蓝,人世的纷繁俗杂离得远远的,再也看不到天气的变化,体会不到人世间种种斑驳陆离和阴晴圆缺。

座位前后的乘客,渐渐卷人这场游戏中,就像一个漩涡,庞天啸渐渐成为向心力驱使下的话题中心。她听着虽然也觉得不很可信,但受周围的影响,也伸出手来,请他看手相。她的手,纹路清晰,是不常干活的手。她有点期待他说得好一些,每个人面对明天的未知,都会心怀美好的愿景。她伸出手去,他会怎么说呢?她抬眼望着他。他的眼神游离了片刻,很快用了肯定的语气说道:“你明年要离婚。”啊?这话让她震惊。他的目光直视着她,那是一种观察的表情。谁要离婚,难道鲁拙其要离婚?她与鲁拙其的关系确实不如前几年了,她曾经以为两人进人七年之痒之后,到了彼此麻木和厌倦的阶段,也许是这样吧。但是离婚,她从未想过。

“是谁要离婚?一些因素共同促成的吧!”“你丈夫可能有外遇。”“什么时候?”“明年秋季。”“那么该怎样排解?”“等我想想。”这是得到的答复。他说这些话这样肯定,就像预言家说年底将迎来世界末日一样。

什么?鲁拙其有出轨?她仔细回忆丈夫的行为,确实,这一年来加班的次数甚多,其他也看不出有什么迹象。她的心有一点毛躁起来,不由马上发信息给鲁拙其,“你在做什么?”鲁拙其在家,正忙乎呢,说,“不做什么啊,昨晚加班,今天补觉啊!”她就不再问。

下了飞机,抵达西安古城。下午的时间,一路参观游览兵马俑、大雁塔、华清池、骊山,吃过晚饭,再开车前往延安。到了兵马俑,大家就谈论收藏。庞天啸说自己家里收了一批坛坛罐罐,专门请专家来看过。还有其他的一些收藏,他语焉不详很低调的样子。到当年西安事变的遗址时已是傍晚,杨贵妃晒头发的楼台青砖铺砌,长满苔藓和杂草,在夕阳的余晖中,弥漫着苍凉底色。******当年被拘的地方,镌刻着两块碑,上头是******的诗词,下头是蒋中正的一段文字。看伟人于书法的气象,就能觉出那是胜利者必有的姿态和力量。因为说到书法,庞天啸就说起了自己收藏的字画,一些名字在他的言辞中忽隐忽现。她想,他到底是什么人啊,应该极有来处,不是个简单的人。

到了延安,已是深夜,一行人都有些困倦。她的房间在庞天啸正对面。洗漱以前房门打开着,男队友肚子饿了,会来问有没有方便面。因为时间已晚,大家很快就洗洗上床了。

第二日,是去黄土高坡看苹果林。从车窗望出去,两边都是重重叠叠的黄土地。远看就像绵延起伏的山坡,荒无人烟,只有稀稀拉拉的一些管线在空中纵横蜿蜒,据说是运输天然气的管线,提醒着人们这里应该有人居住。戴上眼镜细看,才发现竖立的泥土中有一些大大小小的黑洞,距离近的时候,依稀能看到洞口还装饰着门窗,再一看,发现窑洞很多,原来是被黄土掩盖着的整个村庄。这样的地形地貌真有意思,令她想起电影里的游击战。

苹果林看到了,在黄土高坡上。坡上的房子都不高大,苹果树也都长得低矮。庞天啸说起自家种的树,随口就报出一大批树的名目,桂树、枣树、樟树、柿子树……林林总总。“等枣子好吃的时候,来家里喝枣花茶。”他爽快地说道。

站在壶口瀑布河岸边的岩石上,脚下湿漉漉滑溜溜的,浑浊的河水汹涌激荡,雨雾如粉尘渗入衣领,粘在皮肤上。大家站到岩石上合影,你牵着我,我挨着你,勾肩搭背,彼此之间颇为亲密了。她素来喜欢站到中间,体会被人簇拥的感觉,她是一个要强的人。她伸出右手,做出剪刀叉的姿势,在镜头前卖萌。青春少女时期爽朗活泼的个性又回来了。庞天啸就站在她身后,摄影师请大家聚拢一些、摆正姿势的时候,她的头往后一仰,似乎碰到了他。她感到抱歉,扭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是娇媚的,很能吸引人,他飞快地回应了她一眼,彼此之间都似乎看出了一点内容。

回来的行程上,那种心照不宣的喜悦弥散在车厢里。望出去,路两边白桦林的枝叶繁密而苍翠,暮春的清风吹得树枝发出唰啦啦迎风招展的声音。她的心也被吹得飘逸起来,视野像北国的天空变得无限遥远。春风满怀,噗噗响动,这是心门开启的声音。

回到城里,吃晚饭已经是傍晚七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默契使然,两人自然地坐到了一起。辛苦了一天,等着他们的是一大桌美味珍馐。大伙儿都放开了痛饮,划拳猜字,什么游戏、什么乐子都一个个上桌,怎么痛快怎么来。无论男生还是女生,都喝得东倒西歪。

行程结束,离别在即,机场的候机厅里,庞天啸就站在她身边,邀请大家定个日子到家里喝茶。大家商议,就定在一个星期以后。

“届时到你们家喝茶啊!”分别的时候,她朝他努努嘴,觉得自己竟有些孩子气了。

一星期之后,他们就坐在庞天啸家的院子里了。院子在距离城市十来公里的村落,一个山坡下。双掩的木门前,列着一对石狮子,登上高高的台阶,进得门去,是一个风水池,红色的鱼在水里悠游自在,倏忽来去。通往会客间的路上,零零落落地种着些树,树下,是一溜儿的美人蕉,柚子青青,挂满枝头。枣子林在四合院后的坡地上,众人由庞天啸引着,来到林地采摘,然后拿到厨房冲洗,后来到简雅的会客间坐下,喝保姆泡上来的枣花茶。庞天啸介绍是家中枣树落下的小花和自家的茶叶一起请人加工制成的。人口间,便觉出淡淡的花香。

会客间的家具都是原生态的粗重木料,随意搭配设计而成,粗朴而又别致。只是挂着的一些字画,摆设的几样珍玩,为宅子平添了许多庄重的气息。不看倒罢,一看落款与题字,众人倒都称奇了。艾娜的心里自是吃惊,一个潜在的欲望升腾了上来,她想,他到底是怎样的人呢?她真想扒开外在的云遮雾罩,看个究竟。

艾娜拿定了主意,就打算寻找机会了。在每一个可以接近的间隙,她都主动出击。趁着众人到池塘边观赏金鱼的片刻,她一把拉住庞天啸,问他上次说起的自己明年离婚的事情。

她不管不顾地挨在庞天啸身边坐下,假装认真地再次伸出她的手掌来,她说她回去好好想过了,似乎确实是有这样的迹象,不过她要问得确切些。她假装很揪心的样子,请他算算丈夫出轨的情况。她得把他收纳到自己的朋友圈子来,她想,无论如何。

大家参观完宅院又回来了。庞天啸毕竟要张罗,没有很多的时间留给她。但是,她那欲说还休的眼神写满了期待,似乎在告诉他,她期待一场私人的约会。而他只在瞬间,就已心下了然。

说说自己对婚姻的不满,这个题材非常合适。男女独处,一方告诉另一方婚姻的不幸,这无疑是一个基础的暗示,在这样的前提下,两个已婚的男女才有了进一步靠近的条件。艾娜知道自己做得很出色,事情的关键,不在于他们目前有了多少实际的进展,而在于她是否已经给他创造了悬念,她明白,男人是喜欢解疑的动物。

枣花茶续了一遍又一遍,大家估摸再坐下去,就得让人张罗晚饭了。这时候,就有人提出来要回去,众人便也顺势说要回去了。其中一位说,下次的聚会就包在他身上了。一片嬉笑声中,大家与庞天啸告辞,驱车离开。

待第三次在聚会时碰到,艾娜拿眼神定定地瞅着他,她发现,他的眼里也有了说不清楚的渴望。等到落座,四目相对,饱胀的心,在压抑而又含蓄的眼神里,静静地流泻。一顿饭,很快就结束了,借着酒意,艾娜试探着问,是否可以陪她到湖边散步。她想,总有人需要前行这一步。庞天啸爽快地答应了。

这一回,她与他挨得这样近,她的手自然地搭到他的胳膊上。这一回,她不但谈家庭,谈初恋,也谈了她的工作,她眼下要担忧的事情。譬如,还能不能更上一步呢,她长叹一口气,站到他的面前,用前额低低地触着他的胸口。她那温柔可爱而又忧愁的模样,叫人怜惜。庞天啸捧住她的头,摸了摸她的长发。

那一晚,他们都没有回家。

太轻率了。如今回想起来,自己确实缺少经验。看到庞天啸与权贵来往的痕迹,就不管不顾地冲上去,希望以此建立密切的联系,利用好这层关系。当然,爱情也是其中的因素。而现在看来,这是不是庞天啸一贯的为人和手段呢?以前,只是简单地听人说起过工作人员被商人控制的事件,而今怎么会想到,不经意间就落到了自己头上。不管怎样,事情是摆在眼前了,下一步该如何处理呢?

根据艾娜的经验,处理好这件事,只有一种途径。这问题貌似只有通过最传统和原始的途径解决,那就是使他真正地爱上她,不忍心伤害她。

那么第一步,怎样做呢?自然是介绍一个业务给他,先将他稳住。艾娜叫来手下,仔细了解各处房产业主人住的情况,心里有了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