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叔叔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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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吴章狗儿走了之后,付庄村里不少人都背地里骂他,说他绝情绝意、落井下石,可仍很少有人接近秀妹。那年月,都怕因划不清界限而引火烧身。

富贵娘不管这些,她自始至终都细心地来照顾秀妹。

秀妹的身子一天比一天笨重,富贵娘没黑天没白日地拧着小脚儿前后街两家跑。李发青的病也一年比一年犯得勤了,近些日子他的喘病又有些发作。

富贵娘也是几十岁的人了,她这样辛苦、受累,秀妹着实于心不忍,特别担心李姨的身体顶不住,万一累出个病灾儿来,可怎么办啊?

秀妹想到她远房有个老姨,听说她还会接生嘞。不过还是秀妹娘两年前见过的,那时老姨夫才去世,她对秀妹娘说,她和俩媳妇闹不和,儿子是俩软柿子,个个怕老婆,一点儿出息都没有!老姨仗着自己身板儿硬朗,一气之下跟他们分家另住,说谁也不指望,就指望自己,自己吃住。

这一晃都两年了,也不知道老姨那儿啥情况儿。

秀妹想,一是好久没跟老姨来往过,她身体好不好,这近年都乱腾腾嘞,也不知老姨那儿有没有啥变化,再说,就算老姨身子骨儿还好,当前秀妹家这状况,也不知道人家愿不愿意来?就算人家不愿意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秀妹把这意思说给了富贵娘,富贵娘为了安慰秀妹,一直说自己身子骨儿没事儿,能撑得住。

其实,眼看着秀妹行动越来越不方便,李发青那儿也三天两头儿犯病,富贵娘当然想让秀妹身边多一个人儿了。现在,她离开秀妹多大工夫,心就悬多大工夫。要是有个帮手能守在秀妹身边,即便自己离开一会儿心里也会踏实些。

老姨住在王庄村,离付庄有十八里地嘞,一去一回,叫李姨的小脚儿紧着拧也得个大半天,这期间秀妹一个人在家,她实在放心不下;二来,李姨心里也没底,谁知道老姨能不能顺顺当当地来呀?万一不愿意来,或有啥事儿来不了,秀妹心里岂不更难受?富贵娘就坚持说自己能顶得住。

其实,这些天李发青的病越犯越勤,越犯越重,富贵娘每天侍候秀妹吃过晚饭,再收拾停当锅灶,还得安顿好秀妹她才回自己家,有时就回得挺晚。秀妹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这天,她俩正在说话儿,听见院里有人来,用不大的声音问:

“秀妹大侄女在哪屋嘞?”

平日里来秀妹家串门儿的人几乎没有,听到有人问话,富贵娘赶紧走出屋来看。傍黑的光线里,看见一个瘦筋麻利的身影站在院里,忙说:“是她二劣瓜子叔啊!”

“哎,李嫂在这儿嘞,俺来看看秀妹侄女儿。”

富贵娘领着二劣瓜子来到秀妹住的屋里。

秀妹忙打招呼:“二叔来了。”

“哎。”二劣瓜子站到当屋地上。

富贵娘让他在桌旁的旧罗圈椅子上坐下,从竹壳暖水瓶里给他倒了一碗水。

二劣瓜子摆着手说着不喝水,从衣褂口袋里掏出八个煮熟的鸡蛋放到桌子上:“秀妹大侄女儿,今儿是你二婶儿叫俺来嘞。她说,挺对不住你,给你说了那个龟孙子吴章狗儿,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他把放到桌子上的鸡蛋两手抓着递给富贵娘:“李嫂,明儿个给秀妹馏热喽再叫孩子吃。”

秀妹说:“叫二叔二婶费心了。”

“嗨——你二婶儿说了,这两天她腿着凉了,疼得很,晚一半天,腿好点儿喽,她过来侍候秀妹几天,那样她心里才会好过一点儿。”他看了看富贵娘又说,“她来喽叫李嫂也好回家稍歇歇儿。”

看得出,二劣瓜子说这话的时候,态度很诚恳,他一再说,真是对不住秀妹。

秀妹说:“二叔,您回去对俺二婶儿说吧,这事儿不怨她,甭叫她心里不得劲儿,主意是俺自己拿的。”

“你二婶儿这一点儿还中,自打吴章狗儿一走,她就一直说,得来侍候你。一起根儿,还怕你生她的气不叫她来嘞。”

“不会的,二叔。”秀妹说。

“那,这回可是说妥了,她腿疼好点儿喽就叫她来。”二劣瓜子看着秀妹说。

秀妹稍微靠着摞在一起的被子和枕头说:“俺李姨也实在太累了。刚才俺跟李姨还说嘞,想着叫俺老姨来。这样吧,要是老姨那儿有啥事儿来不了的话,真得麻烦俺二婶儿了。”

二劣瓜子说:“那中,中。”

他停了一会儿又问:“你老姨是哪村儿嘞?”

“王庄嘞。”

“王庄谁那儿啊?”

“他大儿子叫忙秋。”

听是忙秋,二劣瓜子忙说他认识,还是老熟人儿嘞!

“嘿!俺跟忙秋一齐儿去山东拉过大葱,俺上他家去时,他娘还给俺烙过大饼嘞!”他扭头对富贵娘说,“李嫂啊,明儿个俺去码头赶集,就顺道拐到王庄去叫老姨去。多个人多个帮手儿。再说,俺那口子腿膝盖儿还肿得老粗嘞!”

富贵娘高兴地说:“你能去那是再好不过啦!俺这还真愁得拧拧着脚走这一趟嘞!”

这一下富贵娘心里踏实了许多,不仅不用拧着小脚儿走一趟了,退一步说,就算她老姨来不了,实在张罗不过来就叫二劣瓜子媳妇来跟秀妹哪怕就个伴儿嘞,她也踏实些,也是他们一片诚意。

第二天,刚到后半晌儿,二劣瓜子竟真把老姨叫来了。他没歇歇脚儿,连口水也没喝就回家了。

临走之前,秀妹对二劣瓜子说:“二叔,您把老姨叫来了,对俺二婶儿说说,叫她好好歇息。”

“中,俺回去对她说。”他还特意嘱咐老姨先歇会儿,喝碗水,老姨也挺高兴,叫他放心。

看起来,老姨的身板儿还挺硬朗。她性情豁达,直爽,这不还没坐下来,也不顾得先看看秀妹,就说起她俩儿媳妇的不是来了。说她俩是针尖儿对麦芒儿,一个比一个尖。她这个婆婆说谁谁不听,说这俩媳妇都是白眼狼,坐月子都是她给接的生,她侍候的月子,到如今都忘光了。她说,早就想离她们远远的了,眼不见心不烦……说着说着,好像意识到自己尽说些自家的事儿了,这才看看富贵娘,看看秀妹说:“甭看秀妹娘不是俺亲外甥女,可俺俩投缘儿,如今……今儿,”她停了一下儿,八成想到忘记回避秀妹娘的事儿了,才又说,“今儿,说啥俺也得来。”她不时地看秀妹,生怕哪句话引得秀妹难过喽,随即又笑着对秀妹说,“闺女,等你生了孩子,俺来帮你看。”

老姨在村里也是持家过日子的人,至于“政治路线”啥的,她也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又特别待见小孩儿,把自己孙子孙女儿抱大了,这不又说帮秀妹看孩子嘞!

秀妹听后显得很高兴:“那该不是好嘞!”

这是这段日子来,秀妹少有的一个笑模样。

老姨来的时候,还给秀妹拿了十几个鸡蛋,兜来一升小米儿。其实,老姨只要能来,啥都不带也已经让秀妹和富贵娘很感激了。

晚上,富贵娘把啥物件放在啥地方儿,给老姨交代了,以便她用起来方便,又安顿好秀妹,这才回自己家去。

富贵娘把老姨来了的事说给了李发青,李发青也舒了口气,秀妹身边黑天白日的都有人守着放心多了。

富贵娘烧了一锅热水,给李发青凉上一碗,又续满了暖水瓶,还有够她洗脚用的。

她换下这些日子来黑天白日都穿着的一身衣裳,就觉得从身体到心里都轻松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