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人办喜事,大都选在秋后或是挨到腊月年根底儿。
那样,一来凑冬闲,找帮忙做事的人好找;二来天气寒冷,喜事桌上剩下的荤汤荤菜什么的,喜主家能多吃几天。当然,也有精明的人家,专把喜事选在正月初。大年刚过,哪家不吃几顿荤菜垫垫肚子,目的是喜桌上的鱼呀肉的能多剩几块。其实不然,前些年,庄稼人穷,常年吃糠咽菜的吃不饱肚子。但凡说要出喜礼,大都在头一天晚上就把空肚子留下,以便喜桌上能多吃一点。常听说喜事桌上有吃撑死的。
吃撑死的,虽说是少数,但都是一家之主。
那时在乡下,一家一户过日子,喜礼人人都能出,喜桌子可不是人人都能坐的,那要让给家中的长辈,让给一个家庭中主事的男人,女人和小孩则不能。女人只配在家刷锅洗碗,登不了大雅之堂,碰到红白事上,只能围着锅台或坐在小孩桌上吃一点,不能和爷们儿平起平坐。孩子们年龄小,酒桌上礼数多,怕他们不懂,给大人们丢了面子;更重要的是小孩子们肚量小,吃得少了不够本。但孩子们可以跟在大人身后靠一点吃。
说到靠吃,这里面还挺有学问,首先靠吃不是请吃,摆不上位置;其次,靠吃也不是随便哪家都能去“靠”,一定要有自家的大人去出礼坐桌子才行。有靠吃经验的孩子,看到自家的大人在屋里坐桌子,开始只管在巷口或小街上玩,但等那边酒席开始,就慢慢往前靠,屋里坐桌的大人看自家小儿子(或宝贝孙子)靠在门旁,不好直接叫过来吃这吃那,就故意冷板下面孔,唬道:“嗨!你来干什么的?”
孩子们知道大人们“唬喊”是假,低头站在门口不走,小眼睛直瞪着桌上碗里的鱼呀、肉的。这时刻,大人们会装作无可奈何状,拿一块炸鱼,或是夹一块肥腻的肉,塞到孩子手里,同时还要怔唬一声:“快走吧!一会儿别来了。”
可孩子呢?不等把手里的东西吃完,又缩头伸脑地靠过来……
当然,若是能带出庄去靠吃的,那就有一席之地了。即使没有座位,起码可以大模大样地站在大人身后,或是揽在大人怀里,加双碗筷,荤汤荤菜的吃得满嘴流油……我就是这样,常跟着我爷爷,从东庄靠吃到西庄;从怀里抱着开始,一直靠吃到主家专门为我安排座位。
记得有一年腊月二十三,我妈妈说:今天过小年了,中午家里白菜烧粉条,不让我跟着爷爷到十几里外的三姑奶奶家去靠吃。可我哭着闹着硬要去。我爷爷扯着我的手,说:“去吧去吧!小孩子盼了好几天啦!”
也就是说,好几天以前,我就知道爷爷要去三姑奶奶家喝喜酒,私下里,我还把这事儿告诉了好多小伙伴……
不能作美的是,当天回来的途中着了雨,十几里的路,我和我爷爷回到家的当天傍晚,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晚上我高烧不止,又呕又泻!一家人看我痛苦的那个样子,都闷闷不乐,尤其是我爷爷,蹲在一旁,半天也没言语。我妈妈忙前忙后,一会儿给我端水漱口,一会儿又拧着热毛巾往我头上捂……回头,也就是我妈妈给我打扫呕吐物时,十分惋惜地轻叹一声,说:“这孩子,吃的倒是不少,可惜一点都没得,都吐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