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暖还寒的初春时节,我们前往前三岛植树。头一天晚上,我与区武装部、农水局的领导和几位林业技术人员一行数人,赶到港口住下,计划第二天一早,乘海军的舰艇上岛。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有亮,我们就赶到了码头。此时,与我们一起到岛上植树的海军某部官兵,已经列队等候在甲板上。汽笛长鸣的那一刻,舰艇两侧翻雪吐银一般卷起波浪,慢慢地推动舰艇离开了码头。紧接着一大群海鸥,冲着舰艇后面的浪花上下翻飞,煞是壮观。
我们的目的地,是前三岛之一的车牛山岛。从连云港码头,到车牛山岛大约有五十海里的航程,一般的渔民机器船要航行三四个小时,而我们乘坐的舰艇速度非常快,只跑了一个多小时,就望见前方海面上出现了岛屿。
船上的海军官兵告诉我们,那就是车牛山岛——
灯塔工
车牛山岛是前三岛的三个岛中最小的一个岛,也是三个岛中最高的一个岛。岛上,有60年代“备战备荒”时修筑的碉堡、工事和一座座空荡荡的营房,最显眼的就是岛上的那座高高的灯塔,来往的船只很远就可以看到它的导航灯不停地闪烁。我们乘坐的海军舰艇靠不上眼前的车牛山岛,只好在离海岛两三海里外的海面上抛锚。然后,我们携带树苗换乘小船,分批划到岛上去。
我是第一批乘小船登上海岛的。当时,正赶上落潮,海岛边的礁石上,裸露出大片大片的海蛎子和密密麻麻的黑色海贝——海红。登上海岛的人,几乎都是踏着礁石上的海蛎子或海红攀上岛去的。
我从小船的甲板上,一脚跳向海岛的小码头时,忽然看到一个穿雪花呢短大衣的中年男人冲我张望,原认为他是和我们一起前来植树的同行,可转念一想:不对呀,这个人没和我们一起来呀?就在我惊诧不已的时候,他却冲我微微点头微笑,我纳闷:莫不是人家认识我,我却不认识人家了!我也尴尬地冲他笑笑,算是打招呼了,他却跟过来问我:“你们是哪里来的?”
这一问,我知道他不是我们一起来的,并当即断定他是这岛上的人。我告诉他:“我们是海州区的,植树的。”
他很吃惊的样子,上下打量我,说:“不对呀,海州区的人,我认识呀!”
我想笑他,海州区十几万人,他能一个一个都认识?但我很快明白,他认识的海州人,是指我们区里的领导以及农业局的几位技术员,他们前几天到岛上查看土质、土层,以此确定岛上能种植什么样的树。而我们此次上岛,是专门来植树的,而且来了很多人,他当然不认识我了。我问他在岛上是干什么的,他抬头仰望着岛上那座高高的灯塔,很自豪地跟我说:“灯塔工。”
我轻“噢”了一声,心想,他是守望灯塔的人。顿时我便把大海、孤岛、寂寞等字眼与他联系起来,我问他岛上住了多少人?他说三五个。我问,都是看守灯塔的?他笑,说:“不是,岛上还有边防派出所。”
随后,我扛着树苗,他也帮我们扛着树苗,一起往山上植树去。其间,我们的话题多了。我告诉他,我们此次带来了连云港的市花——玉兰花。他告诉我山上本来也有花,是当年驻岛部队为了掩护工事种植的爬山虎、牵牛花等等,他还告诉我,说他姓惠,他的家住在连云港码头上,他每次上岛以后,要在岛上工作两三个月才能回去一次。
当我问他这个岛为什么叫车牛山岛时,他随手往前方的海面上一指,问我:“你看那几块露出海面的礁石像不像一头大水牛?”我抬头望去,还真是像哩,牛头、牛背、牛尾,甚至连两个高翘的牛角,都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他告诉我:若是坐在飞机上往下看,我们脚下的海岛,就是一辆大车,与前面那几块“牛形”礁石,正好构成水牛拉车的形状,所以就叫车牛山岛。
我问他:“你坐过飞机?”
他说没有。但他告诉我他去过前面那“牛头”、“牛耳”的礁石。还详细地向我描述了那上面的海红、海蛎子有多大,直让我眼馋!
接下来,老惠想引导我到他看守的灯塔处去植树,可当我们爬上一个小山坡时,迎面走来两位驻岛军人,老惠耳语般地告诉我,说他们是边防派出所的,打头的那位高个儿是指导员。老惠与他们虽然同居一个弹丸大小的海岛,但,他们是两个单位的。而且,一个属于海防,一个属于地方。
边防派出所的官兵得知我们是来绿化海岛的,非常高兴,也非常热情,让我们到他们的派出所去看看。
岛上,很少见到陆地来人,所以,偶尔等来我们植树的人,如同见到自家的亲人一样。我原打算把我的树苗植到老惠的灯塔下,可半道上却被边防派出所的官兵领走了,弄得一旁的老惠不大高兴,好像我是他刚刚团聚的亲骨肉,忽而又被别人抢走了似的。他默默地站在原地,目送了我们很远。
宰羊
车牛山岛上有羊。
我们上岛的当天,边防派出所里好像刚刚宰杀过一只羊,一走进他们的小院,我就看到水池边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只羊蹄子。我指着那羊蹄子问指导员:“你们改善生活了?”
指导员笑笑,没有回答。可他很热情地把我们领进他们的营房。
车牛山边防派出所,面向茫茫的大海,三五间钢筋水泥浇灌的房子,如同碉堡一般,半藏在悬崖峭壁间,开窗可望到一望无际的大海,直至望到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
边防派出所的官兵常年驻守在岛上,粮食、蔬菜由陆地的船只定期供给,他们的生活用水,依赖于雨水、雪水和船只从陆地送来的淡水,我们上岛植树的人,了解到他们用水的困难之后,大家都忍住干渴,不忍心去喝他们的水。他们肩负着守卫海疆,守卫黄海前哨的神圣职责。尽管岛上只有几名官兵,但他们完全是军事化管理,战士们的被褥叠得非常整齐,就连厨房里冬储的大白菜、冬瓜、萝卜、土豆都一个个排列有序。他们看的《解放军报》、《连云港日报》、《苍梧晚报》等大都是两个月前的,有的报纸已经明显发黄了。有一位战士的床头放了一本卷了角的《读者》,我拿起来一看,是2005年第5期。
岛上的生活显然很单调,战士们平时靠礁石上的海贝和大海中的鱼虾来改善生活,像我们看到他们杀猪宰羊的场面,一年也没有几次。
岛上有几只羊,都是战士们春天从陆地买来的小羊羔,散养在岛上。岛上有丰富的杂草和野果,不到秋天,就可以长成大羊了,有的羊还在岛上生儿育女。
岛上的官兵把山羊看作是美丽的风景,与它们为伍、为伴,不到岛上断粮的时候,不允许宰杀它们。
可他们听说我们要到岛上植树,官兵们担心岛上的羊会吃掉小树苗,所以决定在我们植树之前,宰杀掉岛上的羊。这或许是那位指导员不愿提及宰羊的原因。岛上的人与他们的羊朝夕相处,人畜之间早就有了感情。
一时间,我为战士们为保树而宰羊的举动所感动。同时,我也为他们就此失去了“以羊为伴”的日子而酸楚。
海岛精灵
车牛山岛,可谓荒岛一座,荒凉到连一只麻雀都找不到。但,岛上有一只母猫、两只小狗和七八只鸽子。
那两只小狗,一灰、一白。白狗,通身洁白如雪,唯有鼻尖是黑色的,如同黑色橡胶一样,镶嵌在它洁白的绒毛间,它的个头不大,但胖乎乎的很好看,不知是哪位有心人,别出心裁地给它扎了一根红丝带,使小白狗宛若大家闺秀一般,显得十分高贵;而那只小灰狗,好像是从什么地方拣来的流浪狗,或者说是一只癞皮狗,灰乎乎的,毛发卷卷脏脏的,个头又小,与那只小白狗相比,简直就像白天鹅与癞蛤蟆。但,它们是一对好朋友,或者说是一对难舍难离的情侣。小白狗走到哪里,小灰狗就跟到哪里;要么,小灰狗走到哪里,小白狗就会找到哪里。
因为,岛上再也找不第三只狗了。
那群鸽子,我敢肯定地说,一定是岛上的某一位官兵,实在是耐不住岛上的荒凉与寂寞,专门从陆地购来带到岛上来的,大约有七八只,其中一只鸽子还带着鸽哨,一飞起来,整个小岛上都能听到“呜呜”的鸽哨声,也正是那“呜呜”的鸽哨声,把荒凉的小岛弄得颇有生机!
鸽子们把巢穴选在海岛的悬崖峭壁上。它们的活动空间,就是岛上那打麦场一样大小的小地方。平时,岛上没有人来,鸽子们就以岛为家。我们去岛上植树的当天,满岛都是人,那群鸽子可算是开了眼界,飞起来之后,围着小岛盘旋了很久都不愿意落下。事实上,那群鸽子不是不愿意落下,而是小岛太小了,鸽子们看满岛都是刨坑植树的人,无处安身了。
好在岛上有一座高高的灯塔,鸽子飞到最后,终于飞累了,全都落到灯塔顶部去了。
岛上的灯塔工老惠身边的那只猫,是岛上唯一的一只猫,而且是一只母猫。船一靠近海岛的小码头,它就跟在老惠身边,高翘着尾巴,冲着我们“哇哇”地怪叫。老惠与我们搭话的时候,那只猫还是不停地叫,老惠一生气,冲它踢了一脚,那猫灵巧地闪开了。
后来,我们在岛上植树时,那只猫忽而跳过来、闪过去,而且不停地“哇哇”怪叫。和我们一起来岛上植树的余老师傅,有多年的养猫的经验,他告诉我们,说眼下正是开春时节,那只猫一定是到了发情期,它在叫春呐!
只可惜岛上没有与它相配的猫。
不过,灯塔工老惠说,再过一个月有人来换岗时,他想把那只母猫带回陆地去。
我牵挂,这一个月,那只母猫在岛上可怎样煎熬。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