吠声急促的时候,福来老爹猫着腰从小屋里出来。
他是西小坝看树的。
我和哥哥饭后沿着村前小河转着玩,不觉得到了他的小屋前。
“进去坐坐吧!”哥哥说,“俺家的地全在他的小屋前。”言外之意,春种秋收福来老爹帮过俺家不少“眼睛”。
“他眼神不好!”哥哥告诉我。
果然,我都看清他大襟上粘挂的草叶儿,他还在那儿打着眼罩,拉长脖子头高头低地张望。
“吃了没?表老爹。”哥哥故意大声搭话,以便引开猛往前扑的狗。
“是裕阁呀?”他懂过声音来,就唬住了猛往我们跟前扑的“大黄”。随后,福来老爹问哥哥:“后面那是谁?”
哥哥说:“是我二弟。”
“是你二弟?”福来老爹一愣,“就是北京念书的那个?”
其实,我当时读书的地方离北京还有一百多公里,一定是哥哥平时跟他瞎吹呼,说我在什么地方读书啦等等。哥哥告诉他:“已经毕业啦!分在咱们市里头工作。”
“噢!分在市里工作。有出息!”福来老爹边夸赞,边背过我,拍打衣襟上的草叶和尘土。
这时候,哥哥半是嗔怪、半是提醒地质问我:“你不认识俺表老爹啦?”
我笑。我看着表老爹笑。
村子大了,杂姓也多。我打小就东庄西村地上学,本家窝块的五叔六大爷都分不仔细,上哪儿去认这么个表爹哩。但哥哥既然这么说了,我还是叫了声:“表老爹!”
叫的声音,我自己都觉得勉强。可福来老爹却听着亲切,立马亲热地喊呼我:“快进屋坐,俺表孙子!”那语气、那神态,好像我是他失散多年的亲骨肉。
回头,哥哥陪他在小屋里坐。我独自坐在小水坝上观风景。工夫不大,福来老爹打着眼罩喊我。
哥哥也大声喊我。
等我再回到小屋,小桌上已经为我剥好了一大碗白生生的鸡蛋。
“趁热吃吧,俺表孙子!”福来老爹满脸笑容地递过筷子。
我笑,摇手,说:“我不饿!”
“不饿,一碗鸡蛋也吃下啦!”福来老爹硬把我按在小马扎上坐下。
哥哥在一旁插话:“吃几个吧,表老爹好心为你煮的。”
我说:“不饿怎么吃?”
“你看俺表孙子,你哥哥都说话啦,快麻利吃吧!”福来老爹说完,忙用筷子叉住一个鸡蛋就往我嘴里塞。
我摇头躲闪。
福来老爹左右往我口中塞。可我,始终没有张口。我刚在家吃过饭,不饿!
殊不知,这一来,好像伤着了福来老爹。当下,老人的脸儿拉长了,不搭理我了,尽跟我哥哥啦呼村里的事儿。
回头,我和哥哥起身告辞时,福来老爹只对哥哥说:
“有空再来呀——裕阁!”对我,只字没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