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心灵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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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卖豆腐的男孩

我小的时候,家里穷,逢年过节,都很难吃到一顿丰盛的肉菜。偶尔,大人们能割点豆腐,或是买根香果子(油条)给我们小孩子香香嘴,就算不错了。可与我们家一墙之隔的愣大成,却经常买豆腐吃。

愣大成是个光棍,五十多岁的人啦,整天跟个孩子似的,傻乎乎的就知道个吃。按辈分我得叫他大伯,可我很少叫他大伯,背地里我都叫他愣子,也就是傻瓜的意思。或者叫他大成、愣大成。因为他嘴馋、好吃,很多小商贩挑着担子走到他门口时,总要多喊呼几声。

有天早晨,我们一家人正围着桌子上的一个空菜盘子喝稀糊糊,愣大成门口又传来了卖热豆腐的喊呼声。那都是外村里来卖豆腐的,要收现钱或拿黄豆换。我们本村也有做豆腐卖的,可都不在本村卖,怕赊账,赔不起本钱。我对那天早晨喊热豆腐的声音,至今记忆犹新!那是个孩子的嗓音,尖尖细细的,喊出来的腔调是这样的:

“热豆腐!——”

“吃热豆腐噢!——”

我被那喊声所诱惑,两眼扑闪扑闪地直往妈妈的脸上看。妈妈不知怎么发了善心,轻叹一声,从兜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毛票子,让我去割点豆腐解解馋。

我喜得一蹦三尺高,扔下手中正喝着的糊糊碗,抓过桌子上刚才用来放咸菜的那个空盘子,一溜烟儿地跑出了家院。找到愣大成家门口,只见愣大成正一手端着个牛眼样大小的小瓢,一手捏着瓢里有数的几个金灿灿的黄豆籽,跟一个瘦筋筋的,大约有十二三岁的男孩搬秤星。

那男孩说话声音很小,愣大成的嗓门却很高。我过去秤豆腐时,那男孩正鼓着嘴,满脸不高兴!可能是愣大成少给了他黄豆,或是多要了那个男孩的豆腐。

我看愣大成美滋滋地端着豆腐,回到他那间小黑屋,就告诉那个卖豆腐的男孩,说大成不讲理、抠门,反正都是些讨好那个男孩的话,目的是想让那个男孩给我秤豆腐时秤好一点。

这期间,陆续又围过来几个换豆腐、买豆腐的,我端着那个男孩给我秤好的一块白生生的豆腐,急不可待地一路跑回了家。

回头,我坐在桌前吃豆腐时,就听那个卖豆腐的男孩,在院墙外面大声喊呼:

“谁买豆腐没给俺钱!”

当时,我还认为又有谁像愣大成那样,跟那个男孩赖账呢。可等我吃过早饭,背着书包上学时,半道上往裤兜里一摸,这才想起我早晨买豆腐时,只想着快点回家吃豆腐,忘了给那个男孩付钱了。

可那时间,那个卖豆腐的男孩早就走远了。

我拿着那一毛钱,一时间产生了很多种想法。其中,最不好的一个就是:这钱,我不给那个男孩了,也就是不认账了!如果那男孩以后认出我没给他付豆腐钱时,我就一口咬定说给他了。

有了这样的想法,那一毛钱当天就被我花了两分,买了糖块甜在嘴里了。还剩下八分钱,我藏在席底下的草窝里,没让大人知道。但这期间,我很担心那个卖豆腐的男孩会在街上认出我来。我心事重重地躲避了两三天。还好,那两三天里,我始终没见到,也没听到那个男孩的叫卖声。

可有天早晨,我在上学的途中,路过西街口那儿,看到一个卖豆腐的妇女,正哭天抹泪地跟一帮街邻的婶子、大娘们诉说什么。我出于好奇,走到跟前一听,原来,这妇女是西庄上的,是那个卖豆腐的男孩的妈妈。

那妇女说,前两天,他儿子来卖豆腐,也不知哪个没良心的,买了豆腐没给钱。儿子回家跟他爹一说,他爹性情暴躁,开口就骂儿子是个窝囊废,上去一巴掌!也不知他爹下手打重了,还是打到孩子不该打的地方了,可怜她那儿子,当场就鼻口窜血,至今还昏迷在床上。

我听到那个坏消息,就像个刚刚偷过人家钱包的贼一样,立马调头走开了。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我不敢听街上喊叫卖豆腐的声音,我怕那家卖豆腐的大人,还有那个被他爹打得不知病得怎么样的男孩,会找上门来!

大约半个月后的一个星期天上午,我和村里的小伙伴在西岭上割牛草,快晌午的时候,西庄上忽而走出一串吹吹打打的送葬队伍,我当时吓坏了!左想右想:一准是那个卖豆腐的小男孩死了。

我独自趴在后山坡一块大石头后面,远远地看到那些送葬的人,堆好了新坟远去了,我才壮起胆子,跑到新坟上去看了花圈。得知死者不是那个男孩时,我的泪水噗噗地滚下来,我说不清那是忏悔的泪水,还是庆幸的泪水。

总之,那是我为那个男孩流的泪水!

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一想起那段受穷的岁月,脑海里立马就会涌现出那个卖豆腐的男孩。

我不知道他后来生活得怎样?

但愿他被他爹打过后,很快康复了。而且,如今生活得比我更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