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心灵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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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那年,去五图河

20年前,我为工作调动的事,去过一次五图河农场。

印象中,当时的五图河农场全称是五图河劳改农场。那里有公安局、司法所、检察院。好多罪犯关押在那里,接受劳动改造。我爱人的三舅张梅生在那家检察院做检察长。

我去农场的那天午后,先从新浦坐车到灌云,又从灌云倒车,赶到五图河农场时,天快黑了。我在路边小站牌跟前下车以后,举目远望,四野灰蒙蒙的。天地间一片空旷,除了路边两三家小店铺里亮着灯火,再也见不到村庄院落,唯一一条通往农场的道路,铺着灰乎乎的煤渣,两边水沟里长着深深的长苇子。我踩着那坑坑洼洼的炉渣路,一路打听,好不容易找到两排青砖灰瓦的小平房,见到一身“检察服”的三舅时,顿感一丝暖意。

三舅看我一路风尘地找到他,没有急着问我有什么事情,而是很亲切地告诉我,晚上跟他一起去农场场长家吃饭,然后,再带我去洗个热水澡。

20年前的冬天,能洗个热水澡,也算是不错的事情了。可三舅带我洗的那次热水澡,至今让我记忆犹新——

他们农场里的所谓洗澡堂,就是一间土坯房,如同乡下看瓜的小瓜屋子那样大。屋内,坐地支起一口大锅,锅底下架着木柴,烧火的人在小屋外面,小屋里面是水泥、石头砌成的一个圆形的洗澡池,洗澡池的中间,就是那口大锅,那口大锅里的水“咕嘟嘟”热得很。前来洗澡的人,万万不能下到锅里去,锅里的水非常热,四周的水不怎么热。水泥池子散热极快,很难让洗澡的人泡上热水澡。所以,“地锅”里要不断地加热,才能确保水泥池里的水不冷。

三舅领我去洗澡时,一个瘦长脸的黑胡子男人,操着一口淮安口音,手持一根长长的木根老远迎上来,看似要跟我们打架似的。若不是他老远就喊三舅:“队长,队长!”我真还以为他要跟我们拼命呢!

三舅告诉我,他是个罪犯。农场里的犯人,只要见到管制他们的执法人员,不管是当官的,还是普通干警,他们一概喊“领导”,要么就是喊“队长”!

我很吃惊,心想:犯人怎么不关起来,还让他拿着棍子随便乱走动呢?三舅小声跟我说,他是轻刑犯,再过几个月或更短的时间,他就可以回家了,现在,让他烧澡堂,就是给他一个表现的机会。

果然,当他得知我和三舅要洗澡时,他二话没说,拿着木棍就钻进小屋,就听他在小屋里面把水搅得“唏哗唏哗”乱响。之后,他拿着湿漉漉的木棍出来,告诉我们说:“队长,可以下锅洗澡了。”

然而,当我们脱下衣裳,钻进小屋洗澡时,那四周的水很快又凉了,三舅不想麻烦那个犯人,他自己要来棍子,一边搅着锅里的热水,一边让我靠近锅边洗热水澡,整个洗澡的过程持续了多长时间,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次洗澡,是我们两个人轮番搅着水洗完的,很特别。

而今,整整20年过去了,当年那个帮我搅水洗澡的检察长张梅生先生走过了他人生的68个春秋,已于去年冬天,永远地离开了我们。而我那年去他工作的五图河农场的情景,却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