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份的雪愈加厚了,漫天皆白。
在一片白中豁然而开的雪岭煤矿的坑口,不语而威。清晨,坑洞前的雪野,早被民工笑笑他们蹚出一条小路,小路蜿蜒南去,连着炊烟乍起的山村。
风很小,太阳还没出山。太阳总是出山得很晚。
逢到天晴,笑笑他们也仅是刚巧见到东边山头的一抹红霞,就得上工了。窑道一天比一天长了,这倒成了钱老板让工友们一天比一天早起干活的理由。工友们背后骂钱老板黑。笑笑却用没被污染的善良思考问题,路上走得长,就得早起嘛。他笑了,很大的嘴巴起了两道醒目的括号般的纹络。再说,都熬十个月了,再坚持个把月,就可以回家见妈妈和弟弟了,笑笑的眼睛湿润了,他想起千里之外的老家,那个有炊烟和狗吠的地方。老板给了工钱,节后,他就可以托人到露天工地上干活了,到那时,天天能见到太阳。他禁不住深吸口气,连咳了几声。
这天,想不到钱老板也下窑了,还在他后背拍了一把,让笑笑好好干。
笑笑忙点头应承:好,好好干。老板待笑笑不错。十个月,已经给笑笑五百元钱了。第一个月工钱,老板说办暂住证、交保证金了;第二月,预交伙食费、住宿费了;笑笑他们同村的几个工友找老板要第三个月工钱,老板说半年后一起给。到了半年,老板说春节前一起给。同村的人去找老板要,被矿上的保安揍了一顿,连夜扒火车跑了。笑笑没劝成老乡,反正自己没去闹。于是,老板给笑笑五百元工钱,笑笑给妈妈打了电话,邮回家四百九十元,说他在这挺好的,别听人家瞎说。
笑笑把眼前的一切看成是美好的:他们疲乏的喘息;手镐琢击矿石哑闷的声音;大锤敲击钻头清脆的声响和飞扬的尘雾。都构成笑笑不可避免的人生体验。是呵,对不可避免的事,干嘛抱怨呢?笑笑又来劲了,手镐抡得更高,脸上笑着。
歇息时,老板被人簇拥过来,火气很大,把大家骂了一顿,意思是有人偷懒。于是,中午吃饭时间缩短了。馒头倒比平时多一个,每人两个,一条萝卜咸菜,因为下午得加班。老板布置完,被簇拥着出窑了。
管事的走了,工友们边用午餐,边自娱自乐,到处是压抑已久的****的起哄声、狂笑声。一时间这又像天堂一般了。突然,哄笑声中有了异样的动静,年龄最大的老韩没命地喊:快跑!话音没落,岩石的破裂声演变成闷雷般的爆炸声,雪岭煤矿坑道内外的人,都感觉到了地震般的颤抖。山岭正以惊人的速度塌陷下去,骇人浓烟从坑道口旋转涌出……死亡不期而至。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恐怖的魔鬼留下一大堆废墟,走了。
我们爱笑的雪一样纯洁的笑笑呢?
谢天谢地,他还活着。他的右侧是一块巨石,上边是斜过来的一根坑木,正是这搭在巨石上的坑木构成的小小的空间,才使得他的头脑免于被击中。但笑笑的其他部位全被碎石压住了。
他流泪了。他想妈妈,想等他工钱上学的弟弟,想看妈妈点数他挣回家的钱时的模样,想老家亲切的炊烟、狗吠,想有了钱,明年就可以托人到天天都能看见太阳的露天工地干活了……
等人们找到笑笑的时候,他的嘴角仍然挂着括号般的僵硬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