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一早起来就觉得眼皮跳,两个眼皮一起跳。
小事,老婆一边拾掇饭桌一边说,跳财。
古代在西区那边开了个锦旗店,专营锦旗奖状、名片什么的,生意不赖。临出门,古代竖起一根手指头,示意老婆注意,他说,我是两个眼皮一起跳哩。老婆懂的事不少,她说,你就当左眼跳财不就得了,对了,别忘了到牌坊那拜一拜。
古代出门干活,得穿过一片老松树林和一座长满青苔的石条牌坊,再往西走上几百米才到达繁荣街上的小店。眼下,说穿过一片老松树林的话属于过去时了。因为这片林子被一座崭新的大市场取代了,是刘市长的政绩工程。市场建得老排场了,人家刘市长现在上调了,在省里边。古代的心情也跟着光鲜铮亮的大市场美了好几天,还在新市场里买了个摊位。可是过了不久,他就怀念起老松树林里松香鸟鸣的趣味了,就对这水泥砖石的看得不顺眼。今早上眼皮跳,是不是和自己在新市场里弄了个摊位有关?新市场人丁冷清,空了十之八九。上岁数的人讲,这和破了老松树林里的古墓有干系。你想呵,人家在里边睡了那么多年了,你说起就给起走了?人家来抱怨抱怨也难免。古代这样想着就不禁起了畏惧之念。
早晨的阳光挺好的。市场毫不留情地把老松树林里的一切给毁了,但松林边的这座牌坊有幸保存了下来,沾了省级文物的光。来照相的人不少,石条垒成的大门威严地融入南方的晴空,一眼看上去有点虚玄,以为是梦中所见,近前瞅,瞧见冷漠的石条上青苔不少。古代因了眼皮跳的缘故,第一遭这么近地端详石条上的青苔,也头一回觉得这老族长似的牌坊是有生命的。凑上鼻子闻条石缝里的青苔。没想那边照相的“咔嚓”一声,惊得古代一激灵,耳朵嗡地一声响,古代判断听到的不是咔嚓声。再把耳朵贴石条上听,是风吹石条的声音,由是心才定下来了。当然没忘了老婆的话,规规矩矩地向大牌坊来了个三鞠躬,很虔诚的。也怪,眼皮不跳了。古代想,我和古物有干系也说不定呢,爸姓古,妈姓代,你说二老那时候咋还知道男女合姓给子女起名呢?超前。
到了繁荣街。今个生意不赖,年终岁末的,这做奖状、锦旗的生意多了,素常日子名片生意也行。冬季天短,干着干着天就黑下来了。自打眼皮跳后,路过牌坊那,古代无一例外地要三鞠躬。
为了表示虔诚,这回,他鞠躬肯定超过九十度了,身子骨柔韧着呢,头还在低,快到膝盖了。不曾想,他失去平衡,摔到地上了!头跌牌坊前的石条路上,昏过去了。不知过了多长工夫,醒过来,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儿,喊老婆,没人搭理,这才明白自己是摔倒在这牌坊前边了。眼皮又在跳,使劲揉了揉,睁大眼睛见月光幽幽的,忽然像是有了一片白花花的幻觉……心里禁不住狂跳不已,跌跌撞撞穿过大市场跑回家,看见老婆才定下心来。
老婆问,头上咋这么多土?
古代一五一十把牌坊前的情节跟老婆说了。
老婆拍拍古代的脑袋,说,你说那人胡子多长?
到腰带这,白花花的,就站在牌坊门中央。
你听清他的话了?
当然听清了。他的声音太特别了,他说,别怕,我是古墓的幽灵现身,只要求你举报盖大市场的人……
老婆立马把屋里的大灯小灯全开亮了,然后才来到床边。
那,那你就举报呗,咱们要以事实为根据。老婆懂点法律。
我说了,市场是刘市长拍板盖的,他现在调到省里去了,他的特征如下……具体是原秘书长的小舅子肥罗干的,这人的特征……
两口子这一宿没睡好觉。早上起来,古代的眼皮又跳上了。
没几天,就听说肥罗死了。死法有好几个版本,传言最多的说是被吓死的,眼睛呈惊骇状,嘴巴大张,舌头伸老长。老婆说,古代构不成吓死肥罗的同案犯,但古代还是不安心。打这后,古代每次活再多晚上也早点打道回府了。一走到牌坊那儿,总觉得后颈背凉丝丝的。夕阳衔山的光景,有人在牌坊那照相的镁光灯一闪,又把古代吓一跳,你猜怎么着,在人家灯光闪烁的瞬间,古代看见了那个白胡子老头。时间虽短,但还是看清了,老头笑容诡异,这倒算不上什么,问题是这老头还举起了右手,打了个丘吉尔式的手势。古代忙跑回家跟老婆汇报。老婆这次没把家里的所有灯都拧亮,主要是天没全黑。
两口子经过分析,得出了一致的结论:这应该不是坏事。至少对古代来说是如此,因为白胡子老人感到解气了,胜利了么;另一种可能则比较可怕,他解气的前提需要两个人受惩罚,二根手指么。这样说,另一个人是谁呢?前秘书长,还是前市长。两口子又是一宿没睡好。
太阳又高又亮了,虽然时不时罩了淡淡的云。
古代出门上繁荣街的小店去,径直路过大市场的时候,见一大群人指指点点。跟摊主一打听,才知道中间这胖子是现任市长,说这个市场地点不好,要拆掉。建一块公共绿地……衣冠楚楚的一大群人在这比划。古代的心情却忐忑了,想怎么给我们这些买摊位的人补偿呢?
路过牌坊,古代本想径自低头过去得了,却偏偏有人站在路中央照相,不巧又用了闪光灯……刹那间古代看见一个白胡子老人,好像,好像举着三根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