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顶楼,夜里一推开窗子,便看到天上的星光和远近的灯火连成一片。看得孟心里有点疼,也有点冷。来这个城市很多年了,到现在还是一个人,还得租房住,这让他给爷爷和儿时的玩伴小青回信时有点犯难。
近来发生的事情坚定了他的决心。回想起小时候,跟爷爷一起放山,多快活呵。交清房租费、水电费什么的,给带死不活的单位写了封信,他在窗前站了好长好长时间,眼眶有点湿。
跟爷爷和乡里乡亲们讲,是回来看爷爷的,这个艺术性还是应该讲的。当然带了很多东西回来,爷爷背驼得非常厉害了,耳朵也背,但说起话来,声音还挺响。小青也来了,跟孟抱了很长时间,他混成村里首富了。
爷爷说,我这个孙子小时候跟我放山时,我就看出来了,有心眼,能吃苦,将来差不了。邻居们一阵附和,爷爷捋捋胡子笑了,一边让着大伙吃东西,一边不停地叨咕,当年孙子如何发现山参,又如何仁义等等的话。
小青晃晃脑袋,说出了他的心思。按小青的说法,十多年不跑山的人,也就是攒了十多年的财气,再去跑,准成。
看孟正寻思呢,小青又说:是不是看不上这点小钱呵?还是吃不了这苦啦?跑山的家什我都成套的,吃的喝的我也包了。
隔了两天,小青又跑来游说。
孟终于动心了,点点头。
让我弟小二跟你走,我的弟弟没错的,仁义,能干!
爷爷起先不赞同,怕危险,架不住孟死缠乱磨,同意了。但提醒孙子说现在放山不同以前了,得到很远很远的老林子去,还要带上防身的家伙。
孟和小二照例给山把头烧了烧香,两个人又对拜了一下,算是这次跑山的拜把子兄弟了,一切按老规矩行事,就上山了。
最大的变化是林子少了,但毕竟也算是轻车熟路,两个人爬大树上瞭望,选了选林相,就在一处靠河的林地上搭上了帐篷。地上铺满了野鸡膀子草,防潮。当晚架上篝火,在帐篷边可劲烧了大半宿,防野兽,也为了取暖,毕竟深秋了嘛,另外一点是,火焰也能消解附近可能的瘴气毒气等,把附近树上的干树枝掰下来,往火里一扔,火星子窜老高,两个人唠得很投机。原来,小二混得也不错,还是乡里的什么模范青年呢。
两人先各准备了一个半干的硬木棍头,一米多长,主要是用来敲树、联系用的,因为跑山两人得分开四五十米的距离找参。
开始三五天并不顺利,连一颗二甲子小参也没看到。他们又换了一个场,又过了两天,还没分开的时候,孟从衰草里抓到了一条蛇,两个人都乐坏了,据说蛇是钱串子,跑山的时候,看见蛇一定要抓住它,这叫作把钱串子揣兜里了,当然必然放生,蛇就给引路了。
分手后,两人联络比往日勤了,但敲树的声音还是和前几天一样,慢悠悠的三声,意思是,你好吗?你在哪?那边也是慢吞吞的三声,说,我很好,我在这!但是真的很绝,就在发现蛇的当天下午,孟敲树的声音急促了起来,很紧凑的三声,小二听了乐颠颠地跑过来,因为声音再明显不过了。果然,四匹叶呢!红灿灿的小榔头开在一片绿中,虽说是孟发现的,按规矩两人是平分的,他们把参旁边的树,削去一块皮作为记号,然后在参旁边钉了一个木桩,两人按规矩跪拜,给山把头烧完了香。这时,孟才把参杆剪掉,放上衣兜里,先不抬,等几天后下山的时候,再两人一起过来抬。
第二天上午,孟听见小二那边也是急促的敲树声,是连续六声。知道出事了,赶紧跑过去,原来,小二指着落叶里说,这里有黑瞎子脚印,接着又说,咱们是不是再换一个地方住,意思让孟去看看,换哪个地方好,孟想了想说,那好吧,晚上帐篷里见。
晚上回到帐篷,却没见到小二,使劲敲树,声音在黑漆漆的寂寞里传得很远,孟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举起火把往发现人参的地方跑,看见地上只留下一个残坑了,新鲜泥土和衰草的气息很浓,孟在坑边跪了很久。
他突然觉得累极了,迈着很沉的双腿回到帐篷,篝火仍然很旺,扔进一块木头,溅起的火苗老高,是迟迟疑疑地窜向夜空的,像一个个硕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