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你不相信,也许你觉得不可思议,但是,这确实是我亲身经历的事,让我明白什么是山外有山,楼外有楼。
学校有个传统,每年春节前都会配合当地文联组织爱好书法的同学去市民广场义务为市民写春联。有一年,我有幸成为其中的一员,因为我在省里组织的书法大奖赛中获得了一等奖。
这一年,我刚好读高三,血气方刚,凭着自己省里获奖的资本,沾沾自喜,自命不凡,认为写春联是小菜一碟,根本不在话下。
这是双休日的一天,天气很好,阳光暖暖的,没有什么风,前来市民广场休闲的人很多,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喜笑颜开,有叫卖的,有耍猴变戏法的,热闹非凡。市民广场布置一新,很喜庆,挂满了红红火火的灯笼,煞是好看。自然而然,写春联的现场也被市民挤得水泄不通。
我志得意满来到了写春联现场,一看桌子排了一长溜,义务写春联的人有十几个。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铺开红纸,旁若无人地摆开架势,泼墨挥毫,一幅雄健浑厚的春联一气呵成。市民看着我书写的对联拍手叫好,纷纷争着要我书写的对联。
看着自己写就的对联被争抢一空,我飘飘然,心里得意极了,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灿烂的笑容洋溢在脸上。
正当我忘乎所以地书写对联的时候,空气里传来一股酸腐气。我抬头一瞧,一位老人挤了进来,破衣烂衫,头发乱蓬蓬。市民捂着鼻子,纷纷后退,唯恐避之不及。
似乎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一块阳春白雪之地,岂能受到玷污?热闹的场景顿时寡淡下来。我眉头一皱,脸色风起云涌,冷冷地瞧了老人一眼。
老人毫不在意,站在我的面前,很投入地欣赏,眼神变得明亮。他不是点头,就是摇头,还不合时宜地咕哝一句。老人声音很轻,我也不知道他说些什么。
我厌烦地瞥了一眼,轻蔑地说,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快走吧!不要影响我的书写。老人似乎被迷住了,没有反应,摸着下巴,一动不动地凝视,没有离开的意思。
组织者闻风而来,来到老人面前,挥着手极不耐烦地说,去去去,跟你不相干,干你的活去吧!
老人一惊,回头一看,眼神似闪电,一份愠怒,缄默不语。
老人一站就是一小时,纹丝不动,全神贯注,丝毫不在乎人家的冷言冷语,让我感到诧异。
我换了语气,纳闷地问,大爷,你懂书法?
老人瞅了瞅,掠过一丝笑意,似乎变了人,精神矍铄,点点头,又摇摇头。
我不愿跟老人纠缠,也不搭理,继续书写自己的对联。伴随着我的笔画,老人一会儿“嗯”,一会儿“唉”。我停下笔,仔细打量自己的作品,果然发现老人一声“唉”中,笔画弱了力道,少了精妙。
我心里一颤,俗话说,人不可貌相,水不可斗量,眼前这位平庸而委琐的老人非同一般。
前辈,向你请教。我变得谦逊,递过笔,说,来一下。
老人嘴巴一咧,疙疙瘩瘩的皱纹舒展起来。老人也不推让,挺挺身子,拿起笔,岔开双腿,深吸一口气,自如挥洒。
市民甚是好奇,纷纷聚拢过来,顾不得难闻的气味,把老人围得严严实实,叫好声此起彼伏。老人搁下笔,向大家拱手行礼,说,献丑了。一听,显然是外地口音。
我目瞪口呆,仿佛魂儿被勾走了,眼睛直直地盯着老人书写的对联。
这幅对联铁笔银钩,形同刀剑枪戈,姿似龙腾虎跃,外柔内刚,浑然天成,气势恢宏,不同凡响。这样一位看起来卑微的老人,竟有这样高的书法造诣,完全出乎我的意料,我自愧莫如。
我要,我要。大家嚷嚷着,争着要老人书写的对联。
我一扫自己目空一切的得意,敬佩地说,师傅在上,请您指点,宽恕学生的不恭。
言重了,言重了。老人笑容可掬地说,继续努力,你必成大器。
我侍候一边,忙着研磨铺纸。老人目光如炬,挥洒自如,一幅幅对联出现在我的眼前。
夕阳西下,天边燃起了红霞,映红了市民广场,也映红了老人的身影。
老人放下笔,伸伸手,弯弯腰,看一眼欢天喜地的人们,乐呵呵地跨上破旧不堪的三轮车,一声吆喝,收废铜烂铁咯,向着前方疾驰而去。
人们齐刷刷地站着,恭敬的目光定格在华灯齐放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