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命运之轮(上)
28420000000009

第9章 奇特的少女

在玛雅南部地区,纳兰永地势险要,正好扼守在一个三岔路口处,再加上周围连绵起伏的山势,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所以历代蒂卡尔王才对这里如此重视。

从纳兰永再向南,便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热带雨林了。在热带雨林中抬头向上望去,只见树叶连着树叶,几乎看不到天,打破沉寂的只有时不时传来的鸟鸣声。

此时的雨林深处,却被霏霏细雨笼罩。尽管已是日出时分,仍然只能看见一丝太阳的光芒。而奇怪的是,在这一方小小的土地上,却盛开着许许多多的牵牛花。雨水打在花瓣上,打得花儿有了几分憔悴了,但是却并没有凋零,甚至仍旧有乐观而坚强的花儿,在雨的冲刷中绽放着最美丽的笑脸。

一个青衣男子站在牵牛花藤下,默默地望着牵牛花,身上衣服已经被雨水打得湿透了。但他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始终怔怔地看着牵牛花,眼中满是深情的目光,似乎他看着的,不是花,而是他最心爱的女子。

远远望去,在风雨飘零中,他的身躯那般坚毅而挺拔,湿透了的衣服贴在身上,显示出几分肌肉的健美来,一头长发也不束起,随意披散在肩头,却不显丝毫杂乱无章,反倒有几分潇洒之意。

再到近处看时,只见他约莫四十多岁,容貌清逸俊秀,只是颊上添了几道皱纹,更济几分岁月沧桑之气,双眉如刀,双眸如星,只是脸色微显苍白。

他凝视许久,眼中现出萧索的神色来,抬头望了望天空,似乎看到天边有一丝光芒若隐若现,看来像是天亮了。

他低下了头,叹了一口气,对着牵牛花道:“天要亮了,我也该走了。或许,我要明年再来看你了。”

他缓缓转过了身,对着远方又似乎对着冥冥之中的那一个人,又像是对着自己的内心:“你放心吧。以前我不是契伦巴伦老贼的对手,但是现在我养精蓄锐多年,实力今非昔比。再加上乌夏克吞和卡拉阔尔两处都有烽烟燃起,卡斯蒂略奸贼毙命,或许就是起兵打倒老贼之时。”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一旦有了机会,我一定要把老贼踩在脚下。我要向天下证明:你的夫君是天下最厉害的男人,谁也别再想把你从我身边抢走。”他说着,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年轻而疯狂的时候,脸上浮现出淡淡的轻笑来,深深地吸了一口雨中清晨的清新的空气,叫道:“你等着我。”

说着,他转过身,大踏着步,头也不回地走开了。只是,在他离去的时候,有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水滴从他的颊上滑落。

他伸手拭了拭脸上的水珠,然后缓步走了开去。他一个人在雨林中独自前行,走了一阵,始终不见人迹,不由有一种怅然孤独之意涌上心头。正走着,忽然听见耳旁有悠扬的笛声响起,伴着雨声,节奏竟丝毫不被雨声打乱分毫,反倒与雨声丝丝入扣,相互映衬,更显美妙。

在如此雨声中,究竟是什么人在吹笛?他禁不住心中这样想,缓步向笛声飘出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阵,便远远看见一个穿着淡绿衣衫的少女坐在树下,手持竹笛,正在吹奏。最神奇的是,她的身体周围,有无数飞鸟飞舞,有的甚至停留在她的肩上,静静地倾听,啾啾地低鸣,这一幅图景在绵绵的细雨中,显得格外和谐。

他忍不住踏上几步,走到那少女身边,细细打量。那少女似乎吹得入神,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他缓缓走近,只见那少女却是生得一幅极恐怖的模样,非但五官难看之极,就是脸色也如菜色一般,说不出的令人厌恶。他只觉这么盯着这少女看很是无礼,便移开目光,专心听她的曲子。

只觉曲子音律清澈恬淡,他的脸上的肌肉平缓了下来,心渐渐平静了下来,之前的王图霸业,刻骨深仇,都慢慢在清淡的乐音中化为无形。

那少女一曲终了,余音却仍然绕梁飘荡,引得众鸟在空中不断盘旋。那少女此时方才抬起头来,正好看见那男子,道:“不知有佳客知音光临,如有怠慢,还请恕罪。”

男子敛容答道:“在下远远听见笛声,觉得好听,便做了不速之客。姑娘既然不知,便不必自责,其实,该是我道歉才是。”

那少女细细打量那男子,缓缓开口说:“不知先生可否有事问我?”

男子一愣,随即道:“便请姑娘为我测算一下我此去的前程如何吧。”

那少女哦了一声,道:“未知过去,难料将来。便先让我为先生预测一下先生的过去吧。若是我正好说对了,还请先生点头。”

青衫男子点头道:“好吧,你且说吧。”

那少女思索片刻,缓缓开口说道:“先生气度非凡,举止有礼。想必是出身于富贵人家吧。”

青衫男子默然,点了点头。

少女继续道:“先生眼神中有一种睥睨天下的豪气。想必现在身居高位,权柄在手吧。”

青衫男子苦笑道:“本无安邦定国之志,只想散发扁舟,做一隐士耳。奈何天意弄人,命中注定。”他说到这里,叹了一口气道:“也罢,是你说对了。”

少女又道:“先生潇洒气度中,总有一丝淡淡的哀思隐藏其中,深埋眼底,若非仔细观察绝难发现。”她说到这里,顿了一顿,继续道:“以我妄自猜度,先生至爱之人想必现在已经不在身边了吧。”

青衫男子重新审视了一下面前的丑陋女子,她虽然奇丑无比,但是一双眸子中却透着轻灵与深邃。若只是以一般的眼光看去,恐怕极难看出其间隐藏的心思来。

少女见他不答,伸手摁住膝头,问道:“先生,我可是猜中了吗?”

青衫男子长叹一声道:“你猜对了。”

少女眼中并无惊奇诧异的神色,而是依旧平淡地问道:“那我想知道先生有什么打算。”

青衫男子深深地望着丑陋的女子,许久才一个字一个字地道:“我要踏平蒂卡尔,夺回我的爱妻来。”

少女哦了一声,道:“当真只有如此?没有其他的了?”

青衫男子仍旧直视着少女的眸子,胸口起伏,道:“没有其他的了。”

少女也毫不躲避地看着青衫男子,并没有因为自己的丑陋和对方的英俊而感到丝毫怯懦,仍旧平淡地道:“既然如此,我有三句话告诫先生。”

青衫男子神色一凛:“请讲。”

丑陋少女的语速放缓了下来,道:“纵观天下大势,虽然现今天下已有乌夏克吞和卡拉阔尔两处燃起烽烟,举起反对蒂卡尔的义旗,但是蒂卡尔毕竟兵精粮足,再加上努尔、哈灵顿等人俱是能征惯战之将,萨沃、魏斯等人都是敢谏的忠臣,即使是强大如帕伦克也不敢直面其锋锐,所以我们若是现在正面与蒂卡尔为敌,恐怕胜算不大。”

青衫男子眉头微微一皱,问道:“那若是如此,我们就拿契伦巴伦没有办法了吗?”

那丑陋少女微微摇头,说道:“蒂卡尔现在虽然强大,但不过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罢了。如今卡斯蒂略毙命,更加减损了蒂卡尔的实力,契伦巴伦少了一个最得力的爪牙。”

“当年契伦巴伦能够以蒂卡尔一国之力,一举击溃卡拉克穆尔,铲平大部分玛雅地区,依靠的是蒂卡尔的旧贵族们和卡斯蒂略努尔等他提拔的官员的齐心协力。可是自从称霸玛雅以后,蒂卡尔旧贵族自以为志得意满,横行不法,卡斯蒂略数次惩治他们,甚至处死了几个势力最大的旧贵族。如今,旧贵族与新官员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难以调和的地步。”

“蒂卡尔现在虽然强盛,但是当初的两块最重要的基石已经开始动摇。如果再遭遇一次失败,这一座根基不稳,建立在流沙之上的高楼一定会彻底崩塌。”

青衫男子听她说得轻松,不由问道:“那以姑娘看来,我们现在该如何做才是?”

那丑陋少女说道:“现在还不是和契伦巴伦老贼撕破脸的时候,我们表面上还是要装作顺从的样子,不能让老贼怀疑到我们头上来。而暗地里要发展壮大自己的实力,招贤纳士,蓄积军粮,扩充军备,训练士兵,若天下有变,便可以揭竿而起。”

青衫男子问道:“那请问,何时才能算是天下有变呢?”

少女答道:“以我观之,契伦巴伦老贼坐拥蒂卡尔,已经将大陆的南方、西方和东方都纳入了自己的版图,唯有北方大国帕伦克可称敌手。”

“契伦巴伦好大喜功,想必难以拒绝这一统山河的诱惑,极有可能于近期便出征帕伦克。”

“何况,现在帕伦克的老国王维尔纳已经病危,命在旦夕,而他的儿子,唯一的王位继承人卡帕克才不过二十岁,身边有没有元老宿将,恐怕维尔纳一死,契伦巴伦就要对帕伦克用兵了。”

青衫男子听到这里,眉头微微皱起,道:“老贼若是大兵出征,我们又该做些什么呢?”

少女依旧坐在那里,侃侃而谈:“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点了,上天在老贼的大后方,赐予了先生这么一块宝地。老贼若是进攻帕伦克,出兵向北,南方难免空虚。之前先生示弱于老贼,老贼对先生已经不存防备,先生亲自带领一队精锐部队,奇袭蒂卡尔,蒂卡尔守备空虚,一战可破。老贼失了巢穴,两面受敌,只需拖延时日,他的后勤供给势必供应不上,这时候老贼就已经在先生的手掌心里了。”

青衫男子听她仅仅是几句话,便把现在和将来的形势分析得如此清晰,心生敬意,道:“那第三点还请姑娘教我。”

少女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道:“第三点便是人才啊,先生虽然兵精将强,但是若是没有一个人在幕后运筹帷幄,恐怕也难以取胜。”她顿了一顿,忽然站起身来,向青衫男子深深拜倒,道:“小女子不才,愿意辅佐先生,还望不弃。”

青衫男子急忙伸手扶起,道:“我今日得到姑娘这般贤才,大事就已经成功一半了。”

他的眸子正好对上那丑陋少女的眸子,似乎这一刻,他觉得那个丑陋的少女的容貌,也不再那么丑陋了。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看着那少女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

丑陋少女淡然一笑道:“我只是一个在这里弹琴的山野少女啊。”

青衫男子仍然目不转睛地看着丑陋少女,声音一瞬间提高了八度:“你究竟是谁?”

丑陋少女的脸上依旧带着淡淡的轻笑:“总之,我不会对你不利,就是了。”

青衫男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吧。只是,我不希望有一天,你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丑陋少女道:“先生,只要你不做出对不起我的事情。我想应该不会有这一天的。”

青衫男子仍旧看不透这个丑陋的女孩子心中的心机,只觉得这人深不可测,几乎有几分害怕她,但是也知道这人的才干绝非自己可比,犹豫了片刻,还是道:“你随我回纳兰永吧。”

丑陋少女并不多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青衫男子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丑陋少女淡淡地说道:“我叫贝拉。”

青衫男子点了点头,道:“那好,贝拉姑娘,请吧。”

然后,两个人的身影便一前一后消失在纳兰永城外的热带雨林之中。

纳兰永王府门口,波波尔与海伦娜并肩走进了门,海伦娜这才放下了刚才一直握着的波波尔的手,向波波尔狡猾地一笑。

波波尔看了看海伦娜,埋怨道:“你到底是在做些什么啊?你当着你表哥的面,故意和我亲近,这不是存心要你表哥恨我吗?”

海伦娜看着波波尔,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你不喜欢我拉着你的手了吗?”

波波尔心中一动,望着她温柔似水的眼波,似乎勇气一下子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张开了口,支吾道:“没有啊……只是……只是我有点害怕你表哥了……”

海伦娜淡淡一笑道:“我表哥若是敢找你的麻烦,你尽管和我说就是。”

波波尔摇了摇头道:“算了吧,你和他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再加上是中表之亲,我一个外人,不想破坏你们的关系。”他说着,转过身去,道:“我先回去休息了。”

说着,他闪身便走,不顾海伦娜伸过来要拉住他身子的手掌,向那一座小楼飞奔了过去,不,不是飞奔,根本就是落荒而逃。因为他害怕,若是再多看那个美貌如花的小妖女一眼,便再也把持不住自己了。

海伦娜一抓没有抓住,便不再追,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径的尽头,心中一股说不出来的怅然失望之意涌上心头。

波波尔回到小楼中,已是接近中午时分了,此时他一夜未睡,已经是困倦极了,便索性往床上一躺,连衣服都不脱,就睡了过去。

海伦娜站在原地,不知愣了多久,直到有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这才伸手狠狠地抹了一把,强忍住泪水,转了回去。

刚刚转过身来,便看到乌兰蒂的身影奔了过来,笑着对她说:“表妹,表妹。”

海伦娜一直出神,许久才反应过来,看着乌兰蒂,道:“表哥,你回来了。”

乌兰蒂见海伦娜的眼圈微微有些红了,便道:“表妹,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是不是谁欺负你了?表哥去好好揍他一顿去!”

海伦娜急忙掩饰道:“没……没什么……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

乌兰蒂本身兴致颇高,要和海伦娜多说几句,想不到她这么几句便把他敷衍了过去,心中不由有几分着恼,便道:“表妹,你什么时候对我,那么不放在心上了?”

海伦娜道:“没有啊,表哥,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可靠的兄长,从小就是这样子。”

乌兰蒂心中一酸,道:“你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你说,是不是因为波波尔那个小贼,你才对我如此冷淡?那个小贼到底有什么好的?我看你现在是被他迷住了心窍了吧?”

海伦娜并不正面回答,只是道:“表哥,你以后不许再说波波尔的坏话,也不许去找他的麻烦。”

乌兰蒂更是恼怒,恨恨地对海伦娜道:“表妹,我是堂堂侯爵,契伦巴伦王亲封的小侯爷!他一个山野村夫,哪里能和我相比?哼哼,表妹,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知道,你的表哥,我,乌兰蒂,绝对不会比那个小子差的!”

说罢,乌兰蒂竟是气呼呼地走了开去。

海伦娜站在原地,想要叫住他,说上几句安慰的话语,但是却又想起他刚才对波波尔的蛮横态度,心想:波波尔一定是因为害怕我表哥,这才不敢和我亲近,我这回不能再纵容表哥了。想到这里,便住口不说。

乌兰蒂见她对自己毫不挽留,心中更是失望,重重地推开王府的门,然后狠狠地摔上,转过身大踏步地走了。

波波尔看来是困得厉害了,上了楼一倒头就睡着了。尽管是白天,甚至就连窗帘没有拉上也并不在意,在笼住他面庞的阳光的抚摸中,他睡得正沉。

他不知时间过了多久,却忽然听见楼下有人大声吵闹,让他心神不宁,便探头到窗边,想看一看究竟是什么人如此大胆,在纳兰永王府中也敢大声喧哗?刚一抬头,便只见楼下牵牛花开得正盛的地方,一个少年站在那里大声喝斥着站在一旁陪着笑脸的老管家。那少年红衣似火,脸上满是怒气,正是小侯爷乌兰蒂。

波波尔心中暗知不好,知道他肯定是来找自己麻烦的,急忙穿上衣服,随手取了长剑挂在腰间,快步下楼。

乌兰蒂听见脚步声,便不再搭理老管家,刷地一声,竟是拔出了身边配剑,怒声道:“波波尔小贼,我今日便来和你决一死战!”

波波尔听得一头雾水,怔了一怔,道:“你为何要杀我?”他不问还好,一问了这话,更激起乌兰蒂的一腔怒火,只见乌兰蒂眼睛瞪得溜圆,愤怒地道:“我与表妹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何等亲近!可是自从你出现以后,表妹便对我冷淡至极,想必一定是你对表妹使了什么妖法,离间我和表妹的感情!”他说到此处已是无法抑制激动的情绪,大声吼了起来。

波波尔不明所以,不知该说什么好。乌兰蒂却是以为他胆怯了,气焰更高,道:“来来来,咱们两个就好好比试比试,若是你打倒了我,我就离开表妹,再不回来!若是我胜了,你就给我滚出去,滚得越远越好!总之,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说罢,乌兰蒂便抬起剑尖,指着波波尔的喉咙,道:“你拔剑吧。”波波尔虽然对乌兰蒂心中有所防备,但是想不到他竟然会这么找自己比武。他那日亲眼目睹乌兰蒂为了海伦娜向玛尔斯低头,知道他对海伦娜的深情,心中已有成全二人之意,但是他此时却不知用什么话来向他解释才是。一时愣在那里,半天说不出话来。

眼见乌兰蒂眸子中的神色越来越冷,情急之下,只蹦出五个字来:“我不和你打。”乌兰蒂万万想不到他竟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以为他藐视自己,不愿与自己动手,心中更怒,已是无法抑制喷薄而出的愤怒火焰,大吼了一声,道:“你不和我动手么?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面了!”说到这里,剑尖一抖,便要刺入波波尔喉咙。

波波尔心中一惊,再要拔剑格挡已是来不及了,只好闪身相避,但是乌兰蒂手上的剑来势是何等的快?哪里是说躲就能躲得开的?

眼见小楼之下,便要血溅五步。

忽然只听见一个少年女子高声叫道:“表哥!”

乌兰蒂本身已经运力便要刺下,忽然听见这么一声高喊,手一软,这一剑便刺得偏了,从波波尔右肩擦过。

波波尔死里逃生,却已经出了一身冷汗。待他回过神来时,只见海伦娜站在自己身前,担忧地看着波波尔。她风姿依旧,只是头发因为一路狂奔,已经乱得厉害了。她身旁站着的正是老管家,也是一身是汗。

波波尔这才明白,这次多亏是老管家发现情况不对,这才急忙去通知海伦娜,救了自己一命。想到这里,波波尔便走上前去,深施一礼,道:“老人家相救之恩,波波尔永世不忘。”

老管家却是淡淡一笑道:“公子,且勿这样说,这次多亏是郡主及时赶到,你该谢郡主才是。”他顿了顿,又说道:“还有人一直挂念着公子呢,公子以后要小心了。”

此时,却听乌兰蒂对海伦娜道:“表妹,你还是向着外人吗?”海伦娜却并不回答,只是看着乌兰蒂,认真地说:“表哥,以后你再也不许去找波波尔的麻烦,”她顿了一顿,继续道:“你若是不听,我便再不理你。我说到做到,你可不要后悔。”说罢,眼皮也不抬一下,冷然道:“你走吧。”

乌兰蒂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被海伦娜冷冰冰的眼神一扫,直凉到了心底,转过身,把剑收回剑鞘,一言不发地走了开去。

海伦娜见乌兰蒂离去,心中难免有一丝酸楚涌上,但想起他刚才对波波尔的做法,心又狠了下来,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说。

波波尔站在一旁,见他表兄妹二人原来那般亲近,而今几乎反目,心中感觉愧疚,心想:我心中真正喜欢的,唯有格查尔姐姐一个人,我该当说明实情,不要再让别人烦心才好。

他心中有了这般想法,便走上两步,却不敢正视海伦娜的眸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郡主,你我本是陌路之人,根本就不该在一起。只是机缘巧合,你我才得以相识。可我却给你带来那么多的麻烦,连你和你表哥都有了矛盾。或许我当时就不该跟着你到王府里来。我想,是到了我离开的时候了,现在我来和你辞行。”

海伦娜刚刚赶走了表哥,以为波波尔肯定会领自己的情,想不到他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一时怔在原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波波尔见她不语,眼眸中有失望的情绪涌动,一时不忍,但想到夜长梦多,总要做个了断,便不看她的眼睛,说道:“既然如此,波波尔就要告辞了,郡主自己保重。”

海伦娜原先眸中一直有泪珠轻轻旋转,此时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掉了下来,再也不顾及什么,朝着波波尔喊道:“我这些天对你那么好,你就不能多留几天么?”

波波尔见她落泪,心中不忍,便道:“那好吧,那我就今天吃过晚饭再走吧。”

海伦娜望着波波尔,眼神忽然变得温柔而凄婉,那个她这些天来无时无刻不念着的男子啊,难道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离去吗?

“波波尔!”她还是叫出了口,看着已经迈出了脚步的波波尔回过了头,望着他的眼睛,那一双眼睛似乎一直被一层轻烟笼罩,自己好像永远也猜不透他的心思,而这样的一双眼睛却有着异样的魔力,把她的眼睛,她的灵魂全部一点点地吸入其中,让她再也无法挣脱。

她望着这个男子,缓缓地说道:“波波尔,你不是说一直想吃我做的饭吗?那我就亲自给你做晚饭吧。”

波波尔想不到她竟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忍不住淡然一笑,道:“好啊,我等着吃啊。”

海伦娜望着他的笑脸,还带着泪水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来。她忽然觉得自己就像那一只扑火的飞蛾,尽管可能会粉身碎骨,她仍然会无怨无悔地扑向那一个男子。

波波尔却不知道,自己一个不经意间的笑竟会给海伦娜造成如此影响,此时只觉得心烦意乱,什么也不愿再想,只是一个人默默走上小楼,点了灯。

此时天并不算黑,小楼的窗户也算敞亮,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想点灯,似乎只有坐在有着温热光晕的灯前,才会感到心安,才会感到温暖,就像是格查尔握住自己的手的感觉一般。

他倚着椅背,怔怔地望着那一盏灯。忽然,他觉得灯火中似乎有什么东西闪现,他定了定神,仔细地看了看灯火深处。

当他看清楚其中的东西的时候,他愣住了。原来,那是海伦娜的一双眸子,带着痴迷的,醉心的目光,甚至眼角还有一滴晶莹的泪珠!

波波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忽然看到了海伦娜的眼睛。原来,这个女子也和格查尔一样,已经深深地刻在他的心底了吗?

他不敢去思考这个问题,但是,不知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似乎在告诉他,那一次在洞中的生死与共,那些天一起共同拥有的新奇古怪的经历,是说忘记就可以忘记的吗?

和格查尔在一起时,他会有一种极为特殊的安全感,尤其是被那温热的手掌握住双手的时候,会有一种家一般的温暖,在他的心头轻轻地荡漾。

为了这一份温暖,这几年来,他做了格查尔的人偶,做了她的傀儡,以她的快乐为自己的快乐,以她的厌恶为自己的厌恶。格查尔的一颦一笑,都直接影响着他的心绪。若是格查尔唇边露出一丝会心的微笑,他能开心好一阵子,比自己得了什么好处还开心;若是格查尔的眼角闪过一丝忧色,他甚至一整天都坐立不安。

他从来没有质疑自己的做法,因为相比于格查尔,他波波尔,是那样的渺小,是那样的不值一提。格查尔是公主之尊,相貌倾国倾城,飘然若仙,哪一样不让他仰望?似乎便是为了爱她,爱得完全没有了自己,也是全然值得的。

可是,自从见到海伦娜以后,他却有了另外一种感觉,那个和他同龄的少女远没有格查尔那样高不可攀,不像是云间飘渺的仙子,而是像邻家女孩那样亲切而真实,她会哭,会笑,会闹脾气……

或许,和海伦娜在一起的时候,才是他自己本人觉得快乐的时候,因为只有和海伦娜在一起时,他才能够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自己是真实的,独立的,而不是格查尔的一个附庸。

可是,他从小到大,想要的不就是做她的附庸吗?陪在她的身边,一起完成复国大业,血洗蒂卡尔,用契伦巴伦的鲜血去洗刷那些曾经不堪回首的往事带来的深刻在骨子中的耻辱么?

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他究竟想要怎样的人生?

他咬住了嘴唇。

他这么不知坐了多久,但是心中却似乎觉得:如果可以,他愿意永远这样坐下去,最好可以永远不要出去,这花花世界如今只能让他烦恼。

忽然,有人咚咚在门口敲门,并不是十分用力。因为小楼上那几乎有些沉默得可怕的安静,所以声音在小楼中显得格外清晰。

波波尔什么也没有问,只是走下了楼,伸手推开了门。只见海伦娜站在门外,目光盈盈地看着他,只是在她的目光当中,总有几分淡淡的哀伤的感觉,似乎与格查尔的眼神有几分相似。

波波尔一愣,随即装作平静地道:“你来了?”海伦娜露出一丝笑容,在轻笑中把之前的忧伤尽数驱除,说道:“是啊,给你送饭来了。”她话语中并未流露出任何异样的感觉来,似乎这一次只是两人一次再平常不过的见面。

波波尔点头道:“那好吧,你进来吧。”海伦娜便提着手中的食篮,随着波波尔缓缓走了进去。

两人走到桌前,海伦娜放下食篮,从中拿出几盘菜来,道:“你吃吧。”波波尔只见这几盘菜都是些寻常的菜式,有西红柿鸡蛋,小葱豆腐和烧鸡三样,还有一个玉米棒子和一碗玉米汤。

波波尔想不到她竟然做了这么多东西给自己吃,心中涌起一阵感动,道:“谢谢你啦,给我做了这么多好吃的。”海伦娜却坐在一旁,颇为紧张地看着波波尔,道:“别光说话,快吃啊!”

波波尔见她不吃,便对海伦娜道:“那你呢?不饿吗?”海伦娜一笑道:“我刚吃过的,不饿,你快吃吧。”

波波尔见她如此催促自己吃饭,也不好再做推辞,便向小葱豆腐望了过去。不看不知道,仔细一看,才发现这一盘豆腐被她切得四分五裂,边缘极不规则,如被狗啃一般,当时就没了食欲,转过头去吃鸡蛋西红柿。

这一盘鸡蛋西红柿的色彩倒还算光鲜,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波波尔夹起一块鸡蛋,放进口中,刚一咀嚼,眉头便是一皱,想要抱怨几句,但又怕伤了海伦娜的自尊心,便忍住不说。海伦娜望见波波尔神色有变,便问道:“味道怎么样?”波波尔本来想敷衍过去,但是口中的东西味道实在不佳,还是说道:“你放了多少盐啊?怎么咸成这样?”海伦娜很是委屈地说:“不多啊,不过放了一小罐啊。”

“天哪!”波波尔惊叫道,“你知不知道盐是要用勺子放的啊?你放得也太多了……我还是吃烧鸡好了。”波波尔说着,伸手夹向烧鸡,手在半空,忽然停了下来,道:“你这个鸡烧了多久,我看表面发黑,一定是烧焦了。”

海伦娜一拍脑门,这才想起,道:“哦,我想起来了,我怕鸡烧不熟,就一直烧的,想不到那么大的一只鸡,这么快就烧焦了。”

波波尔却大度地伸手把鸡翻过来,道:“这一面糊了,我吃另外一面吧。”谁知刚刚翻过来,便又吃了一惊,叫道:“哇,你没有翻面吗?这一面居然根本没有烧,还是生的!”

海伦娜脸上一红,不知该说什么好。波波尔也不想让她太过尴尬,便道:“我还是吃玉米饼吧。这个总不会再有问题了吧?”说着伸手拿起玉米饼,正要放进嘴里。

忽然只听身后有人笑道:“你这丫头,孤到处都找不到你,原来躲在这里!”

波波尔一惊,玉米饼掉在桌上。只见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口,看着海伦娜,这男子面容俊逸非凡,即使是波波尔这等人物仍然不免自惭形秽,心想:世间竟然有如此人物?

海伦娜见了这男子,立时扑入他怀里,道:“爹爹,你可回来了!可想死女儿了呢。”那人伸手把海伦娜揽到怀里,笑着说道:“你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还是那般孩子气,我不过离开几天,就想成这样。”

海伦娜却不管他说些什么,只是扑在那男子的怀里,撒着娇道:“爹爹,你一离开,我这才知道有爹爹的日子有多好,”她一面说着,一面搂住那男子的脖子,道:“爹爹,你以后不要再走啦。”

海伦娜本身也不是很爱撒娇的女孩子,但这几天被波波尔这种不热不冷的表现弄得已经是心力交瘁,不知怎么办才好,又遇到了久别的父亲,难免有了依恋之情,所以才这般对父亲撒娇。

那男子被她这么折腾,感到有些不自在了,便道:“好了,快别闹了。”但海伦娜却并不放手,仍然不肯放开父亲的身躯。

此时忽然一旁有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王爷可生了个漂亮女儿啊,当真令人羡慕。”

波波尔听罢,忽然觉得这个声音是那般的熟悉,听起来是那样的亲切,但一时却想不起这人到底是什么人。抬头时,却看见中年男子身边站着一个绿衫女子,却不认识,而且这女子面目极为丑陋,让人看了一眼便不想再看。

此时只听中年男子道:“海伦,你还不快下来,也不怕贝拉姑娘笑话。”说着对那绿衫少女贝拉道:“小女年幼调皮,姑娘无怪。”

绿衫少女并不在意,只是平淡地说:“郡主年轻可爱,生得又美,我也很喜欢她呢。”海伦娜方放开了中年男子的身子。

中年男子的目光此时向波波尔望了过去,见这人从未见过,便要开口相询。他还未开口,波波尔便抢先道:“在下波波尔,拜见纳兰永王殿下。”那男子眉毛轻轻向上一挑,道:“你是什么人,怎么知道孤的身份?”他这般说,自然是已经承认自己的身份了,原来这人正是名满天下的纳兰永王卡特。

波波尔还未回答,只听海伦娜道:“他叫波波尔,曾经救过女儿一命,所以我把他留在府中。我好几次和他提及父王长相,他才能认出父王来。”

卡特看向波波尔,道:“你救了孤的女儿,功劳非小,想要什么封赏啊?”

波波尔此时不愿再与纳兰永的人发生什么关系,所以便答道:“在下是一介草民,不敢求一官半职,只求可以还乡便是。”

卡特听罢,一笑道:“平民家里的孩子,却能有如此骨气,难得,难得。”他顿了顿又道:“你能救孤的女儿性命,想必身手不错,又不重名利,当真是个好孩子。孤就封你做郡主护卫,时刻保卫孤女儿的安危。”

波波尔心中却暗暗叫苦,但却不敢拒绝,只好答应道:“在下遵命。”

海伦娜听卡特封赏波波尔,心中欢喜,一把抱住卡特道:“父王英明,父王英明。”又对波波尔道:“你可听清楚了,可不要辜负了父王对你的信任哦。”

波波尔心中更是叫苦不迭,他心中暗想:看来这个少女是我命中灾星,我这辈子可能很难和她撇清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