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野狼的嚎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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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饿狼谷奇遇

初冬季节,我独自驾车来到阿勒泰草原采访。

草原那绿油油的“地毯”,如今变得金灿灿,马群奔腾,羊群流动。不少富裕起来的牧民鸟枪换炮:舍弃传统的骑马方式,变为驾摩托车、开越野车放牧。路上遇到牧民新“坐骑”,我们互相鸣笛致意。

一天采访路上,我那越野车突然故障熄火,咋摆弄也打不着。倒霉!天已黑了,得,尝尝野外露营的滋味!我搭起单人帐篷。铺了厚厚的枯草睡下。夜半,我被呼呼的风声惊醒。雪块噼啪不停地敲打着帐篷顶。我冻得浑身发抖。

好容易挨到次日天亮。我刨开厚厚的积雪钻出帐篷。哇,暴风雪这神奇的魔术师,一夜之间,竟把金色草原变成“银色雪原”。天地间一片白茫茫,渺无人烟。鹅毛大雪还下得正紧!我到车上打开收音机,想听听天气预报。却意外听到一条不妙的信息:说是受暴风雪影响,数千只蒙古野狼可能像往年一样,集结南下越境,侵入我国觅食。希望牧民早做准备。

手机没信号。我赶紧弃车徒步找牧民求援。远近没有一丝参照物,没有蒙古包,连个人影都瞅不见。踏着没膝的积雪,我足足走了一天。天近黄昏,雪块直往眼里钻,打得脸生疼,我的手脚冻得麻木,变得不听使唤。这样下去,我还不冻成花岗岩!正焦急当口,“嘀嘀”——远处飘忽传来一声汽车的鸣叫。

越过一道白色坡岗,我看见风雪中散落的羊群。一辆黑色越野车,慢慢围着羊群转圈,羊群们听话地聚拢在一起。车上人大概看见我挥手,车窗摇下:“你好,请出示身份证!”这是边民对生人极普通的招呼。看了身份证,他才打开车门让我上去。

开车人是个蒙古族牧人大叔,60多岁,穿一身深蓝的蒙袍,毛茸茸的棕毡帽,白络腮胡子上冰雪闪亮。他没顾上再跟我说啥,皱着浓眉紧张地注视前方。

我顺着他目光望去,天!不由吓了一跳:苍茫暮色中,银白的雪野上仿佛滚来一团团“乌云”,“乌云”里又闪烁着无数盏黄绿、晶莹的“小灯笼”。蒙古野狼群!没想到它们来得如此快!这些饥寒交迫的家伙,无声地向羊群慢慢逼过来。

大叔迎头朝狼群开过去。狼群对过往汽车似乎司空见惯。没觉得这庞然大物有啥威胁。它们气势汹汹冲上来。大叔不得不停下来,连续鸣笛。本想吓跑它们算了。汽车笛声被暴风雪的怒吼淹没。狼群一下窜到车前,呈包围之势。有的已经窜上了汽车前盖和踏板。张牙舞爪,扒得挡风玻璃啪啪响。我心里一阵恐惧:我们倒成了“困兽”!——还不被它们撕成碎片?!

“白眼狼!给你们台阶不下,还蹬鼻子上脸要吃人?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来吧!”大叔愤怒地大吼了一声,刷地打开了汽车的前大灯,两股雪亮的灯柱射向狼群。狼最怕光,在它们犹豫停顿的瞬间,大叔狠踩油门挂四挡。车子飞一般冲进狼群。躲闪不及的狼被碾轧,撞死。汽车熟练地在它们中间左冲右突,横冲直撞,坦克一般杀开一条血路。这回尝到了庞然大物的苦头,狼们夹起尾巴纷纷逃窜。

大叔这才问起我的情况,并说:“这雪天容易迷路,先跟我回家吧。”也只好如此。汽车大灯照亮前行方向,羊群乖乖跟在后面,我们向大叔的家开去。

进了大叔的蒙古包,空无一人。原来大叔老伴早逝,儿女都在市里工作。吃过饭,又困又累。不一会儿,我就进入梦乡。

半夜里,我被羊群凄厉的叫声惊醒。狼!一定是雪地里饿疯的狼群跟踪追来。我急忙披衣起身。大叔也穿好衣服。我俩持刀棍冲出帐篷。由于在实施禁枪令,大叔早已把猎枪上缴。大叔掏出鞭炮挂在羊栏上,点燃后,鞭炮像机关枪一般噼噼啪啪,火星四溅。

狼们被吓跑,知趣地叼着战利品很快退却。没想我们刚进屋,它们又返身冲向羊圈杀戮。我们只好再冲出去点燃二踢脚、鞭炮驱赶,反反复复好几次。这些鬼东西!狼们也运用起游击战、拉锯战!搞得我俩筋疲力尽,哭笑不得。大叔想出好主意:在羊圈周围点几堆篝火。狼最怕火,不敢近前,俩人也不必在雪夜里挨着冻疲于奔命。

我搬来木柴。这些木柴全被厚厚的冰雪覆盖,表面结出一层光溜溜透明的冰膜,要点燃谈何容易。我点了半天点不着,引火反被风雪扑灭。端来牛粪火炭点火,也只耨出一小股青烟,依旧很快被冰雪滋灭。

看我一筹莫展,大叔赶紧过来。他不慌不忙从汽车油箱里灌来几瓶汽油。往湿柴上洒了些汽油,再扔上一块燃烧的牛粪火炭,“噗”的一声,火苗果然蹿起半人高。几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在羊圈边噼噼啪啪燃起。这一招果然奏效,狼们不敢近前。我俩放心地走进蒙古包。

谁知刚躺下不久,蒙古包帐篷四周响起了一片狼嚎声。

大叔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挑开窗帘缝向外打看,我也凑到跟前张望:天哪,几百只狼团团围住了蒙古包帐篷。它们啃咬着窗棂和木门,真是狼子野心!它们仗着狼多势众,开始发起总攻了!试图钻进来先捣毁“司令部”。把人吃掉后,再去从容享用羊群的美味。我吓得浑身哆嗦。

这时,只见大叔取来两个空玻璃酒瓶,从塑料桶里倒出汽油灌满,用棉絮紧紧堵住瓶口,然后小心地把瓶子口的棉絮点燃,喊了声“你死我活,对不起了!”猛然拉开窗口,把它们甩向狼群。爆炸声中,数只野狼飞上了天。好多野狼身上溅了着火的汽油,点燃了它们身上的毛皮。这些“火狼”惊恐万状,惨叫着奔向雪原深处。别的狼也望风而逃。我新奇地看着窗外,惊奇地看着大叔:“大叔你真有办法!咋琢磨的?”

大叔笑笑说:“有啥稀罕?咱是当兵出身嘛。”他告诉我,这法子其实是参加自卫反击战时逼出来的。当时大叔是汽车兵,有一次在往前线运物资时遭遇敌人。敌装甲车从丛林里冲出来向大叔他们开枪射击。无奈装甲车防弹打不透,枪弹击中它的铁板后,哧溜——冒着火星飞溅到一边。眼看敌人冲到了跟前,情急之下,大叔这尖刀班班长想出妙招,从汽车上灌来汽油,装在酒瓶里,把身上的衣服撕成布条,塞紧瓶口,再点燃扔出去。爆炸声中,装甲车变成了大火球。这样烧毁了几辆装甲车。但土办法毕竟不保安全,他自己也被烧伤炸残。因此不得不离开部队,带着一枚二等军功章复员回到家乡。装甲车都能炸飞,这些狼还在话下?

这时我发现,窗外不远,大叔的车库门帘起火了,大概是溅上了汽油火点。火若烧起来,大叔的越野车岂不烧毁报废?我赶紧跳出门,跑过去一把撕下起火的门帘,抬脚迅速把火踩灭。就在我转回蒙古包时,一条腿像踩到什么柔软的东西,接着小腿传来刺骨的疼痛。我扭头一看,一只被炸断后腿的狼咬住我腿肚,死活不撒嘴。紧急关头,大叔手挥猎刀,用刀背在它头上磕了一下,那狼才一声不响昏倒在地。

大叔赶紧处理我的伤口。此时我的裤腿已被血浸透。鞋里灌满鲜血。倒霉,狼牙几乎把腿肚咬穿。

大叔给我包扎好,让我赶紧钻进被窝,给我盖上厚厚的皮大衣。说受伤的人最怕再冻,要送命的。

随后,大叔把那咬我的狼拖进来。这是只四五个月的小狼。大叔给它清理了伤口的玻璃碴,用细羊骨给它把后腿篦好,又用链子把它拴好,扔给了它几块烤羊肉。一会儿,那狼俘虏很快醒来,大概饿极中忘了惊恐,它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风雪还在帐外肆虐。帐篷挡不住零下40摄氏度的寒气。我真的感到浑身发冷,不断地哆嗦。朦朦胧胧想睡过去。却听见大叔在耳边使劲推、喊:“醒醒。千万别睡,要送命的。”冷啊,像钻进冰窟窿一般冷!我终于在寒冷中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我沉浸在一个甜蜜的梦里。仿佛回到了童年,妈妈紧紧搂住我,给我盖着暖呼呼、柔软的棉被。妈妈的怀抱好温暖、好舒服!我恍惚睁开眼,天已大亮,眼前情景让我不由莫名其妙:大叔衰老、佝偻的身子整整坐了一夜!他两臂搂住我的伤腿,紧贴在他****温暖的胸口。大叔笑笑说:暖和冻僵的人,这是草原的古老办法。

顿时,我眼含热泪:我的好大叔,又一次救了我。

次日,天放晴了。大叔驱车载我到草原深处,找到并修好我的汽车。阳光下,我开车跟着大叔的“坐骑”往回返。忽然,大叔停下车。我看见,一群狼出现在路边,它们警惕地盯住我们,其中不乏毛皮被烧焦者。大叔下来打开后备厢,把那只受伤的小狼放出来,只见它一瘸一拐地朝狼群跑去。

我们开动马达,继续在阿勒泰银色的雪原上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