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的村庄小虽小,却有韵味。乡村特有的宁静平和与城里的丰富物质并存着。
生活在这个富有城市气息的乡村里,人们颇为自豪。早年有个采购员出差外地要住店,服务员问哪里的?七里村油矿的。服务员撇了撇嘴说,原来是从个村子来的。采购员回敬,石家庄还是个庄子哩。
小村庄叫七里村,盛产石油,她的产量远不及大庆和胜利,但她是中国石油的母亲。宋代沈括在此为官时曾著《梦溪笔谈》,预言:此物必将大行于天下。
预言在空中搁置了近千年,自从小山村打下了中国陆上第一口油井,屈指算来已百年了。我在这个村庄生活虽然才六年多,可是六年里身上早已渗透了村庄特有的那份乡土气质。
土里土气没有感到什么不好,城市浮华喧闹的背景下反倒见得真诚纯朴。
七里村地处黄土高原腹地,沟壑纵横,油井分散。打井、洗井、采油就得跑很多路,费很多事,可这并不妨碍石油产量的年年攀升。石油人常常是早出晚归两头见星星,有的两口子好几天不能在一起吃顿饭是常事,忙开了,把孩子往幼儿园一送却顾不上接,孩子泪眼巴巴地看大门外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来接,阿姨实在等得不耐烦,就领回自己家,晚上跟自家孩子睡在一个被窝里。也有叫苦叫累的,但牢骚一发完,活儿还得照常干,不仅干完还要干好。好容易节假日休息,男人们搬一箱啤酒凑在一起喝酒聊天儿,三句话不离本行,聊着聊着就是什么钻井工艺如何如何,胶连液如何如何……上了小学的孩子学习组词也是“钻井”、“打井”,“抽油”、“采油”,一看就是石油人的孩子。
本地人有个风俗,端午节须家家户户门前插艾草,据说这样可保一年平安,退了休的老人们一大清早到野外寻得沾露的艾草来,邻里邻居楼上楼下给插遍。贪睡的年轻人上班出门,一抬头便发现自家门上插了艾草,边走边寻思着是谁给插上的。
春节更是如此,放了假,年轻两口子走婆家的,走娘家的回去过年,不知是谁又会写了对联贴在他们的家门上,红艳艳地点染着春天的喜庆。
记得一个冬天的早晨,西北风刀子似的割在脸上,丈夫大清早出门洗井去了,我独自抱着患了肺炎的孩子上医院。半路上嘎地一声,一辆拉油车停在身边,跳下一个老司机,一身工衣油渍渍的。
“娃娃病了?”
“嗯。”
“上车!”
到了医院,我还没来得及说个谢字,他已忙着上路去拉油了。
小小善举,使我一直记在心里,总想见了面和他打个招呼,可怎么也想不起他的长相。每个司机都好像是,但又不是,于是,面对每一个工人师傅满怀敬意,同时也懂得心存善念。
在这个村庄这样的事天天有,用不着奇怪,早已习惯这份人与人之间质朴本份的友善。
因为村子小,人们彼此熟悉,见了面彼此“狗娃,三宝”以小名相称,以示亲热。谁家的老人叫什么,谁家的孩子上了大学,谁家的娃不学好天天泡网吧……了如指掌。整个与北方最普遍的村庄没什么两样。
有人说七里村的石油人有股农村人气息,不错的,那就是平和而谦逊。也有人说七里村是城市,可她却没有城里的忙乱繁杂。街道上不时有衣着入时,婀娜多姿的女子飘然而过。等上了工,她们会工衣工裤手脚利索地爬高上低收油、过磅、化验。下了班回家,家都是三室两厅的楼房,装修得高雅而有品味,钢琴和电脑已是石油人家里的寻常东西。
如今的孩子比他们的爸爸妈妈灵得多,学什么都快。这家的孩子有模有样地弹奏《土耳其进行曲》,那家的孩子却在上网聊天,和千里以外的什么人聊个不亦乐乎,不几天成了朋友。
从此家里电话不断,大人们烦了,小孩子振振有词:“老师都说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大人们摇一摇头:“嘿,儿子比老子有学问。”当奶奶的说:“我的孙子将来也出国,老刘的儿子听说在美国,咱们就上联合国!”
因为七里村已有百年历史。外人说起她,总以为她老得像个白发飘摇的老人,可是见了才知道,这个老矿处处都有先进的设备,扩建的场房,新盖的居民楼。看不出任何苍老的痕迹。
当然,漂亮的楼群里头最出色的还属学校,新铺的水泥砖操场,干净雅洁,楼前楼后的小花园里各色花卉开得分外灿烂,但不见谁摘花摘草。这个仅仅只有两座教学楼的小学校,有图书馆、电教室、语音室、电脑室、音乐室、物理化学实验室,甚至每个教室里都配备了电视、录音机、VCD等教学设备。早几年,人家的孩子上了大学还觉得稀奇,如今不行了,上大学的孩子越来越多,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过谁的孩子上了名牌大学大伙儿还是要啧啧称赞一回,回头拿人家当楷模,教导自家孩子好好学习。
这个不大像城市又不大像农村的村庄,一到晚上,分外妖娆。那边炼油高塔上,灯光璀璨,好像一粒粒明珠镶嵌。这边街道上霓虹灯流光溢彩,映现出万种风情,村庄里的人谁也不觉得有什么稀奇,倒是外来的客人,看见了会惊讶地说,想不到这个百年老矿还真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