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旁边，看着黑百合如同戏迷一般，跟着录音机声色并茂的唱着戏，心里除了危机感之外，更多的是疑惑。她明明那么恨我，为何不直接杀了我泄愤？短暂的迷茫之外，我意识到，并非是黑百合不想杀我，而是‘现在不想’。
杀我，对于黑百合来说，只不过是随心而动的举手之劳罢了，就像是停在眼前的苍蝇，想灭之，拍手便可。
我的命，早已经是黑百合的囊中之物。
意识到这一点，我也就不再做没必要的挣扎，再加上之前流血过多，太过虚弱，连呼吸都变得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因此索性躺在沙发上休息。
不得不说，黑百合的戏曲天赋极高，唱出来的秦腔，简直被录音机里的还要有味道。嗓音时而霸道，时而铿锵，时急时缓，给人一种如临其境的错觉。
一曲终了，黑百合意犹未尽。
她站起身，冲颜如玉兴奋道：“在墓里睡了千年，实在是无聊的很，来，如玉，陪我再唱上一首。”
颜如玉点头应下，不知道她竟然还会唱秦腔。
在我的注视下，颜如玉轻声问道：“尊主，唱哪首？”
“无题。”
“无题太多，哪首？”
“我哥哥与柳露那首。”黑百合摆开架势，右手双指并剑，凌空一点：“思归，桃花落，红袖染泪鸳鸯错。”
颜如玉立刻接下：“轮回，伞下行，烟雨古道向长亭。”
黑百合嘴角上扬，换了个姿势，身上的黑纱衣平添几分妖娆的仙气：“琵琶清歌随风去。”
“诀别烈酒难入喉。”面对近乎完美的黑百合，颜如玉丝毫不落下风，唱的也是身形具备。
黑百合越发兴奋：“观音坐下一尾红。”
“千年白狐化阴风。”颜如玉在唱最后一句时，眼神落在了我的身上。
这首秦腔，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一曲终了，黑百合这才心满意足的舒了口气，重新坐会到沙发上，看着我，平静道：“柳露，你可曾还记得，这首词，是何时何情所做？”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干脆利落的摇了摇头。
黑百合脸上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我们之间的恩怨，我记得那么清楚，你却忘得一干二净，岂不是对我太不公平了？我便帮你想起来。”
说完，黑百合手指在我额头上一点。
刹那间，我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等一切恢复平静的时候，我诧异的发现，自己竟然身处一片群山之中。
鸟语花香，山风轻鸣，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但我却漂浮在空中，很显然，眼前的一切都是幻觉。
我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飘进山里。越是深入，我就觉得眼前的情形越发熟悉。
夜未央，明月正当空，青山中，绿水映火红。
飘过层层叠叠的山脉，一个峡谷出现在我的眼前，里面花草树木，飞禽走兽应接不暇，却是别有洞天。峡谷正中央，有一条河，河乃是高山融雪汇聚而成，穿过山脉，朝山外的大河汇聚而去，像是一把天剑，将山脉硬生生的斩成两半。
与其说是小河，倒更像是一条水溪。溪上有一座圆拱形木桥，横跨水溪两岸。木桥的一侧，乃是一个极具唐代风格的木屋，正值初秋，叶未黄，凉意却已经先到。屋檐之下，摆放着一个四方桌，桌子周围挤满了人。
六男一女，男的皆是虎背熊腰，剑眉豹目，英气勃发的汉子。唯独一个女人，身穿红色深衣襦裙，坐在其中，头戴鱼尾钗，丝毫不显突兀。
七人，围炉夜话，对酒当歌，好不热闹。
就在这时，一个不速之客出现。
那人站在桥上，一身白衣如雪，剑眉星瞳，立在月光之下，打量着这边。身后九条银白色的狐尾，随风飘荡。我一眼辨认出，这白衣男人便是沈留白！
屋檐下的男人，对于沈留白的出现，没有半点诧异或是畏惧，眼神平淡中甚至透着一丝不屑与鄙夷。
“此地，岂是区区妖物能来的地方？”一声暴喝响起。
紧接着又是一声：“九尾妖狐？哼，快滚出我的视线，不然定把你的尾巴全部扯断！”
“这狐狸该不会是聋子？”
“既然说无用，那我便将他收了！”一个穿着铠甲，冷面长须的男人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红衣女子开口了，她看着沈留白，柔声道：“他和你们一样，也是我的客人。”
“他是妖！”诧异之声四起。
“那又如何？”
“如何？与妖为伍，难道不怕辱没了清白？”质问声响起。
红衣女子微笑道：“我不在乎他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心里有他。”
“我等不屑与妖为伍！”
红衣女子瞥了一眼身穿铠甲之人：“你只看到了他的外表，却没看到他的心，与我们无异。”
“休要多言，你选他还是选我们？”
红衣女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淡淡道：“自诩挚友，却逼我做这种选择，绝非友情之举，汝等若是觉得，我的朋友不配与你们同席而坐，那就请便吧。”
“甘愿与妖为伍，真是对你太失望了！”
众人愤愤离去，诺达的峡谷只剩下红衣女子与身穿白衣的沈留白二人。
沈留白缓缓走到红衣女子面前，叹息道：“对不起，让你为难了。”
“喝的惯烈酒吗？”红衣女子没有回答，而是举壶反问。
沈留白眉毛轻挑：“因一人，而失去所有朋友，值得吗？”
“你怕是想问，因你一人，背叛世人，值得吗？”
“值得吗？”
“值得。”红衣女子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
沈留白楞了一下，随即从红衣女子手中接过酒壶：“酒再烈，烈不过人心。”
一红一白，一女一男，明月之下，围炉夜话，笑声不断。这画面令我如痴如醉，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我的身体不自觉的变化着位置，不知不觉从红衣女子的身后，变到沈留白的身后，终于，我看清楚了红衣女子的长相，我的心轰隆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