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半失眠的夜晚后的尖锐头痛中,暖气又准时发出“嘎嘎”的声响。屋子里开始有了些暖意。今年冬天和往年一样,暖气烧得不错。听说市里大多数住宅集中供热都有问题,有的人不得不自己烧炉子或用电器来补充热量的不足。谢天谢地!这些是我现在所想到的,但是在刚才未打开灯的黑暗中,随着暖气的那阵“咕咕哝哝”的抱怨而来的想法却是这样——在窗外几十米处,在大烟囱下几乎被民居淹没的锅炉房中,那在凌晨的孤独中劳动的是个怎么样的人呢?一个年轻人,吃着,喝着,****旺盛,和我这一介书生完全不同?也有一个男孩,也为他的就学操心?或者对此比较淡漠,具有顺应天命的智慧……或者是个上年纪的老人,披着油黑发亮的短袄(农村人穿的有许多补丁,里子是旧蓝布衫子改的那种),咳嗽着,眯着老眼盯着炉火,把痰“呸”地吐到火里,用铲子把炉门扒拉上。他来自哪里?每年入冬,居民组长都会挨家收一点儿钱,不多,也就几元吧,凑齐了送给烧锅炉的,于是一冬大家便都会暖暖和和的。值!这也让他知道他工作的重要,也许在他寂寞的生存中这还是一份不小的鼓励与承认呢!他是谁呢?有着怎样的过去?当他把大块大块的劣质煤投入熊熊烈火,不时歇下手抽一口烟时,他会想些什么呢?习惯性的麻木?他是否想象过,通过“嘎嘎”作响的管道,不只是他创造的温暖,也有他生存的模糊而神秘的信息,渗入了多少不同的生活:老人湿冷的被窝,新婚夫妇靠得更紧,孩子蹬开被子,把它夹在腿间,再度睡去,还有我这个因杂乱的思想而头痛欲裂的人……在这种联系中,有一种色情的意味,并且双方的互不相识、永不碰面,更加重了这种意味。比如,你给儿子的幼儿园老师写了一首《秘密美人之歌》,你已经与她私通了,可她还毫不知情呢!
暖气响过之后不久,窗外的小巷便会响起清扫工“沙沙”的扫帚声和手推垃圾车轻微的轮声,仿佛一个胆小的动物在觅食,在碎纸、积雪、塑料袋中渐行渐远。这之后先是头顶的天花板一阵簌簌,撒下沙尘,然后是开门声,干呕声,走廊里摸索的脚步声。这一切都在证实事物之间的那种普遍联系,以及和平年代生活的正常秩序。不知道是否有人抱怨暖气声音太响,惊扰了他们的梦。在漫长的冬夜中,我却是如此喜爱管道和叶片胀裂一般的沙哑声响,它们让我安宁,有时也会把我重新带入梦中,睡过了头。暖气不响了,冰箱又开始响了,日光灯也在嗡鸣。可能再过半个小时,暖气会重新响起。我能想象一股股热腾腾的水流裹挟着管道里的锈泥,从一个粗管子里涌到许多细管子里,像一个人同时与许多女人****。我能想象煤堆如一座被慢慢取走的小山,在它的悬崖处斜插着镐头和铁锹,锅炉房大门半开的圆形小院,和它向下的仿佛通向地下王国或黑加工厂的破旧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