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莱恩特的名字第一次引起我的注意是在去年翻译《迪金森诗选》的时候,她在一首诗中提到过他。
诗人歌咏的秋天之外,
还有几个散文体的日子
略微在白雪的这一侧
在薄雾的那边。
几个锋利的早晨,
几个苦行的黄昏,
别了,布莱恩特先生的“黄花”,
别了,汤姆逊先生的“麦捆”。
静下来的是溪流的奔忙,
密封的是辛辣的阀门;
催眠的手指轻轻地触摸
众多小精灵的眼睛。
也许会有一只松鼠留下,
留下,分享我的悲伤。
哦上帝,给我一颗明朗的心,
去承受你狂风般的意志!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首诗,其中明朗与悲伤交织。布莱恩特第二次引起我的兴趣是昨天翻译惠特曼的时候,他有一则笔记为《威廉·库伦·布莱恩特之死》,里面引了布莱恩特的一节诗。
我凝视灿烂的天空,
四周绿色的山峰,
我想,当我终于躺下
在土地中静静安歇,
最好是在开花的六月,
小溪发出快乐的曲调,
树林传来愉快的声响,
掘墓人的手,为我掘坟,
青山上的草皮将会裂开。
诗显得有点旧,但最后一句却强烈地吸引了我。诗中流露的对死亡的达观态度,是我们所熟悉的。大凡真正的诗人,都会举重若轻,严重的事体在他们却如同玩笑一般轻松。即便在面对普通人难以承受的灾难、威胁和大限时,他们依然能观照到自然的细节之美。记得阿赫玛托娃在战时转移的危急关头,依然兴致勃勃地指给女友看“火车车顶上特别白的雪”。
在布莱恩特的《致水鸟》中,诗人表达了对上帝存在的确信,他相信那引导水鸟飞越长天荒漠的无名力量,也将引导他走完人生艰难的漫长旅程。在这点上,迪金森显然不及布莱恩特,她诗中的松鼠是温暖的、抚慰性的,没有水鸟的那种坚定执著,但两位诗人对上帝存在的信念本质上是一致的,即便我们可以感觉到,迪金森多了份悲伤与犹疑。两者另一点共通之处是自然与神合而为一的宗教自由主义,从自然创化的生命中体会到上帝的伟力,从而强化自己的内心,体验自己也是上帝的永恒力量的一部分,也是他所眷顾的对象。正所谓,主不使一只麻雀落在地上。
现在来让我们认识一下这位被美国两位大诗人所喜爱的布莱恩特先生吧!布莱恩特(William Cullen Bryant,1794~1878年)出生于麻省的卡明顿。布莱恩特出生后时常生病,脑袋出奇的大。据说做外科医生的父亲为了使他的脑袋变小,每天早晨把他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泉水里。然而这个孱弱的孩子一直活到84岁。他学会了做艰苦的农活,坚持在树林中作漫长的散步以增强体质。这些散步发展了他对于自然的浓厚兴趣。他在家乡附近的乡村里流浪,沉思死亡,沉思他自己多病的童年。
21岁时他获得律师资格。结婚五年后应邀为一家新刊物《美国文学报》撰稿。1826年到《纽约晚邮报》担任编辑,并逐渐成为这家报纸的股东之一,声誉鹊起,成为纽约最显赫的人物之一。据说狄更斯访问美国时上岸的第一句话便是:“布莱恩特在何处?”1873年,他与朗费罗被俄国科学院双双选为荣誉院士。除他们两人之外,丁尼森是当时唯一得到这种荣誉的英语诗人。妻子死后,布莱恩特于76岁那年开始翻译《伊利亚特》和《奥德赛》。
1844年,布莱恩特担任《纽约晚邮报》主编,成了美国早期环境保护主义者和首批环境新闻记者之一。在担任主编的近50年生涯中,他发表了大量文章来描绘纽约周边地区的自然环境,从而激发了读者的土地保护意识。布莱恩特可能是利用媒体影响政府环境政策的首名新闻记者。他的评论《寻觅公园》,批评纽约市政建设不重视公共园林的地位,发表后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在公众舆论的压力下,1851年,纽约市政府拨出一块土地,后来在此基础上建成了中央公园,这是当下美国最贵的地产之一。1878年,布莱恩特死于脑震荡,享年84岁。他在中央公园意大利爱国者马志尼雕像揭幕仪式上讲完话之后便摔倒在地。那一天天气炎热,布莱恩特没有戴帽子。曼哈顿城中现有一个纪念这位诗人的小公园——“布莱恩特公园”。
《致水鸟》
你要去往何方?露珠正在坠落,
天穹闪耀着白昼最后的脚步,
远远地,穿过玫瑰色的深处,
你求索着孤独的道路。
也许,猎鸟者的眼睛
徒劳地看着你远飞,想要伤害你,
当红色的天空衬着你的身影,
你飘摇而去。
你想要飞往何处?
要寻觅杂草丛生、潮湿的湖岸?
大河的边沿,还是磨损的海滩?
那里有动荡的巨浪起起落落。
有一种力量关照着你,
教导你在无路的海滨,
荒漠和浩渺的长空,
独自漫游,不会迷失。
你整天拍打着翅膀,
扇着远天那寒冷的稀薄大气,
尽管黑夜已靠近,你已疲惫
也不肯屈尊降落安全的大地。
不久那折磨就会结束;
不久你就会找到夏天的家,歇下,
在同伴间欢叫;不久
芦苇将弯下,在你隐蔽的巢上。
你消失了,天空的深渊
吞噬了你的身影;但在我心上
已深深留下你教给我的一课,
它不会很快遗忘。
谁引导你穿过无垠的天空,
从一个领域到另一个领域,
也会在我必须独自跋涉的长途上,
正确地引导我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