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冷……”她脸色惨白,冷得嘴唇发紫。
韩钟叙脸一凛,拉她进来,关门。将她拖进浴室,扭开热水,丢了浴袍,重甩上门。然后,怔在门外。浴室水声哗哗,烟气袅袅从通风口飘出,他感觉身体像条毛巾,被扭紧,再扭紧……
每次见到费樱霞,他就头昏,身体沈重。为什么面对她,就有种火山快爆发的恐怖感?像无法掌控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费樱霞穿著浴巾出来,拆了假发,头上裹著毛巾,面容恢复血色,乌黑的眼睛,瞅著他笑。
“呼,洗完澡好多了。”往沙发一坐,她打开电视,交叠长腿。“我休息一下就走噢。”
“请你马上走。”韩钟叙凛著脸,站在玄关处。“这里不欢迎你。”
“干么?这么绝情?”睇著他,她笑嘻嘻地说:“知道啦,韩老师最讨厌我。要不是刚好下雨,刚好人又在你家附近,也不会刚好来麻烦你。”
“你出来做什么?才刚出院为什么不待在家里?”
“喂,你二十四小时关家里七天试试看,很闷□!逛百货公司透透气嘛,我买了好多洋装,还帮美里买了外套──要不要看?”拿袋子过来,兴冲冲交给他。
他甩开袋子,大发雷霆。“你白疑!万一不是刚好在我家附近呢?你是不是又要淋雨然后发烧住院?让家人又为你担心受怕。你家人上辈子造什么孽?要伺候你这个大小姐。”
“哈!”费樱霞拍手一笑。“说得好,我折磨人为乐啊,闪人喽,Bye──”转身就走。
韩钟叙追过去。“给我站住。穿著浴袍去哪?”抓了风衣雨伞塞到她手里。“拿去。”
“不要。”她抬高下巴,笑笑地说:“你让我很不爽,本小姐不屑用你的东西。”转身走。
韩钟叙一把拽她回来。“你给我撑伞!”又粗暴地打开风衣,硬往她身上套。“穿著,给我穿著!”他气得头昏,发抖,浑身滚烫。
“不要。”
“穿上!”
“不要!”
他们拉扯,推挤,互相咆哮,怒目相视,呼吸急促。在愤怒的目光中,两双眼沸腾著,忽然──
他粗暴的将费樱霞拥入怀,堵住那张好胜的嘴。
她一个抖颤,立刻回抱,热情回应──过去压抑的,一旦崩溃,全数凶猛反扑……
他忘情拥吻,费樱霞也在那失控的热吻中颤栗,沸腾。明知不该,但在绝望的心情下,欲望却更热烈。
暴雨终于在午夜停歇,城市被冲洗乾净,对面楼顶的霓虹灯,暗中闪烁,像红色星星。
房间黝暗,韩钟叙跟费樱霞躺在床上,激情后,巨大的悲伤笼罩他们。他们恍惚,都睁著眼,刚刚还肉紧腻贴的身体,这会儿很有默契地都避开了。
费樱霞单薄的身体,几乎消失在毯子底。右边胸部,大部分凹陷,是切除乳癌的部位。那处残缺,时常提醒她,她是残缺的。癌细胞剜除的同时,自卑感被填进去,再漂亮的衣,也无法弥补缺陷。
“我错了……”终于,他开口,眼眶热烫。“我对不起美里……”嗓音哽咽。
费樱霞心口抽了一下,猜他是自责得快哭了。
韩钟叙好无助,从小到大,都是模范生,从没让长辈失望。出社会后,行事得体,规规矩矩,是学生眼中的好老师。现在,瞧他做了什么?和未婚妻的姊姊上床了……真该死!
费樱霞看他一眼,他颓丧的侧脸,令她心痛。
“你没错……错的都是我,被雨淋湿的时候我可以回家的,却跑来找你……”她苦笑著,坦承道:“我知道我很差劲,我在不知不觉中,喜欢上妹妹的男人……可是我很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抱个残缺的女人……”
残缺?他蓦地绷紧身体,被这两个字打痛。
她又说:“我疯狂地嫉妒妹妹的幸福,但嫉妒著时,又深深爱著妹妹。这种矛盾,实在很难说清楚,反正,你不要内疚,都是我的错。”
“所以今天的事……当作没发生过?”
“对。我不说,你也不说,不会有人知道,一切跟以前一样……”
跟以前一样?能吗?“这对你并不公平。”韩钟叙转头望著她,看见她眼睛蒙著水气,听她无所谓地说──
“我很清楚不会有人想跟我交往,谁知道以后癌症会不会复发?谁想冒险和这种人过一生?你好好疼爱我妹妹,今天就当是我很好的回忆……”
就这样?她说得真洒脱,可是眼角闪烁的泪光,又是为什么?
韩钟叙看著她,夜色晦暗,费樱霞微笑著淌泪。那笑容有些孩子气,之前因化疗,使得她的头光青青的,皮肤苍白,肩膀细瘦,躺在暗中,樱霞显得脆弱柔美,好无助,好纯情无辜,好需要保护。
但她总是笑笑的,无所谓地激怒所有人,像不希罕别人来帮助。
每次离开农场前,美里都会在商品部,买姊姊爱吃的牛乳糖,爸爸要喝的有机果汁,妈爱的乳酪蛋糕,钟叙讲课要喝柚子茶保养……东西越买越多,很快地在柜台堆成小山。
“这些,麻烦你。”掏出皮包付帐,正好看见宫蔚南跟工人抬一箱箱现采的水果进来,美里说:“橘子还有莲雾也各两箱。”
“买这么多老板要打折喔。”邱贞贞对宫蔚南撒娇。
“好吧,九八折。”他走进柜台。
噗,雇员偷笑。九八折?算什么打折?
邱贞贞跺脚抗议:“这跟没打折一样嘛,宫老板真讨厌。”
“我要买的,你干么跟他讲价啦?”美里悄声遏止好友,才不希罕宫蔚南减价。
看美里板著面孔,宫蔚南暗觉得好笑。昨天的事她还在气吧?
“不然,八折给你们好了。”他难得慷慨。
“这还差不多。”邱贞贞笑咪咪。“我们是常客,老板对我们要不一样嘛。”
“怎么好意思?不用打折,我照原价买。”会跟她计较跑路费,现在干么假大方?不领情。
不要就算了,抽走四张大钞,宫蔚南看向收银机:“三千九百九十八,两块找你。”
咻地拿走铜板,美里拽了礼品,拉邱贞贞走,工人陆续帮著将四大箱水果抬到车上。
邱贞贞一直回头,跟宫蔚南微笑道别:“Bye──下次见喔。”
一旁,女雇员说:“费小姐真是好女人,每次来都买东西给家人,谁要娶到她一定很幸福。”
宫蔚南不置可否,眼睛却不自主地瞄向外面。
白千层树前,美里打开后车厢,接过工人的水果箱,一一安顿好。她随兴地扎著松散的马尾,因为劳动,散下几络发丝。阳光映著她穿的米色夹克,宽松的棉长裤。居家打扮和一旁候著,容貌娇贵,打阳伞穿洋装的邱贞贞很不一样。
宫蔚南没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很注意费美里,其实喜欢这位总是素著颜的费小姐。她很朴素,看著她,让人觉得温暖,像在田间劳动时,嗅到的泥土芬芳……经过她身边,都会闻到一种古朴气味,那种古早时代洗衣的水晶皂香,很怀念的古早气味。
意识到心情被影响,宫蔚南忙低头处理订单,摒除杂念。他自嘲地笑了笑,真是,对个有未婚夫的女人,他在胡想什么
车子经过泰山休息站时,韩钟叙的电话终于打通了。
“大概再半个小时到台北,你的电话怎么都打不通啊?”
“昨天帮学生补课关机了,忘了打开。”
“难怪,我先送贞贞回去,然后到你那里,我买了水果给你喔……”
讲完电话,邱贞贞笑她:“真没用,一回来就找他,这样很没行情□。”
“这跟行情有什么关系?”
“关系大了,像你这样,结婚后一定被老公吃得死死的。像我,我从不主动找阿俊,绝不主动报行踪,我就像神秘女郎,谜一样难以捉摸。我越神秘,他就越紧张我,时刻想找我──”话未说完,阿俊的电话来了。邱贞贞拿起手机,看向美里。“打电话来了吧?这就是行情!学著点!”
“无聊。”美里赏她白眼。
“快,好重!”美里将水果抬进门。“莲雾是早上现摘的……”
韩钟叙接过来,拿进厨房。往常女友度假回来,会先抱一下她。这次,别说抱,连眼神都回避。
美里也粗线条,没发现他不自在,脱鞋子,摆鞋时,发现什么──
“啊……你的鞋子该上油了,等一下帮你上。”
“你过来休息,我刚刚泡的。”韩钟叙倒茶给她喝。
往沙发一坐,美里舒服地伸展双臂。“我还买了你爱喝的……姊”双手停在半空,看见姊姊神色凝重地站在往房间的走廊。“啊,你怎么在这里?”
费樱霞望著妹妹,她旁徨,不知所措。韩钟叙走过来对著美里,突然,咚,跪下。
“你干么?”美里吓一大跳。
“对不起……”
“怎么了?”
“对不起……”
“怎么了”吼他。
韩钟叙低头,双手握拳,不敢看她。他太内疚、太羞愧,面孔胀红。
瞧见他陌生的样子,教美里惊恐。而且,那边,姊姊竟然哭了。美里瞪住姊姊,看见豆大泪珠,从她眼眶滑落,为什么哭?为什么伤心?
“到底怎么了”美里害怕起来。
“我们不能结婚……”韩钟叙低声说。
“什么?”
“……”
“你在说什么”她吼。
他痛苦的闭上眼,咬牙道:“我爱上你姊……”
像被一枪打中,来不及痛,美里呆怔著。看看跪下的未婚夫,再看向姊姊,然后呆怔著,不知该做什么反应,只是发抖。
费樱霞走过来,在韩钟叙身旁跪下。“对不起……美里,姊姊真的很对不起你……”换她也崩溃痛哭了。她劝韩钟叙别这样,但他坚持要告诉美里真相,他说他没办法回头,没办法若无其事跟美里结婚,他劝她一起承担。可是伤害妹妹,她也好痛……
“姊……”美里失了魂似地,问著:“姊呢?你也爱他?你们背著我来往?”
“没有,我们是昨天才……”费樱霞讲不下去。
才?美里刷白面孔,难道……上床了吗?她的心彷佛被掐碎了。
“昨天你在这里?”难怪电话打不通。“你睡这里?”她的声音很轻很轻,却足够让费樱霞羞愧痛哭。
怕费樱霞太激动,身体会撑不住,韩钟叙插嘴道:“美里,是我引起的,我一千一万个对不起,要我补偿你什么都可以,但我们不可能再走下去。是我不知不觉爱上你的姊姊,我真的很努力克制了,我甚至常故意挑剔她的缺点,要自己讨厌她,但是真的没办法,再也没办法假装下去……”
美里的眼睛完全失去色彩,寒意从脊椎骨直爬到颈上。被事情的真相吓呆了,身体、心思、舌头都僵了。她唇乾舌燥,用一种乾枯的声音说:“你们……好可怕……”所以跟她在一起时,他都想著姊姊?
费樱霞握住妹妹的手,哭诉:“我以为只有我单方面在喜欢他,不知道他也是……我们过分我知道,你原谅我们好不好?我也没想过还会有人爱我……爱我这个有缺陷的女人……”
韩钟叙胀红面孔,苦苦拜托:“能不能原谅我们,可不可以成全我们?”
成全?美里突然站起,喃喃说著往外走。
“我要回家,我先回家了……”美里没有大哭吵闹,当凶手哭得比她激动,她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事实上,她还有点想笑,怎么可能?才离开一个周末,天地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