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半个月,鄱湖嘴村的杨大手就要同何芙蓉订婚了。但是何芙蓉要的金手镯,杨大手还没买。并不是杨大手不想买,主要是杨大手没钱。杨大手一家人一天到晚在几亩薄田地死做苦扒,辛苦一年,除混个肚皮圆,剩不了几个钱,再说杨大手家去年盖了新房,不但花尽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找亲朋好友借了不少钱。去年借的钱还没有还,杨大手不好再开口借钱了,即使开口了,也借不到。亲朋好友的钱都不是大树桩下捡来的,一分一厘都是拿汗水换来的,血汗钱自然不会轻易出手。
因而这些天,杨大手一直为这事愁得焦头烂额,觉都睡不好。杨大手知道如果订婚那天他拿不出金手镯,何芙蓉决不会同他订婚。何芙蓉去年准备同杨木根订婚,因杨木根没买金手镯,何芙蓉就没同杨木根订婚。其实并不能怪何芙蓉太虚荣。在赣北一带,有这种风俗,女方订婚那天,男方必须送给女方一只金手镯作为订婚礼物。因而何芙蓉那儿订了婚的女人手腕上都戴着亮灿灿的金手镯,女人在一起,就比谁的金手镯好看,谁的手镯重。如若哪一个订了婚的女人手腕上没戴金手镯,会被全村人看不起,遭到全村人的耻笑,那她一辈子在村里都抬不起头来。另外从女人手腕上手镯的轻重,可看出女人在男人心上的位置有多重。也有个别的女人订婚时不要男人的手镯,但结果女人在结婚前手腕上都戴上手镯了。何芙蓉的妹妹何小蓉就是一个开始不要金手镯的人。何小蓉爱上的男人家里很穷,在订婚那天,何小蓉没要金手镯,一时村里有了许多风言凉语,说何小蓉以前就是个破货,破货不值钱,要不何小蓉咋不要金手镯?还有的人说何小蓉不喜欢男人,她怕戴上金镯,别的男人知道她有了男人,就不想同她交往。也有人说男人不爱何小蓉,他想把金手镯送给另外一个女人。风言凉语听多了,男人真的怀疑何小蓉以前有了别的男人。何小蓉很愤怒,就对男人说,你婚前如不送我一只金手镯,那我就和别人结婚。我那金手镯要比你村里所有女人手腕上的手镯都要重。男人答应了,我砸锅卖铁也要给你买一只金手镯。
离订婚还有五天,可杨大手还没弄到买金手镯的钱。何芙蓉也捎话来,说他没买金手镯,就别上她家的门,省着给她丢丑。
这天晚上,正当杨大手躺在床上长吁短叹时,有人敲他的窗子。杨大手起了床,问,谁呀?窗外的人说,是我,杨木根。杨大手开了门,杨木根进了屋,你的金手镯买了没?杨大手说,还没。杨木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红木匣子。杨大手说,这木匣子里不是一只金手镯吧?杨木根说,你猜对了一半,是只手镯,但只是一只镀了一层金的铜手镯。杨大手说,若何芙蓉知道我骗她,那她不恨死我才怪。杨木根说,一般人看不出这手镯是假的。你若不想骗她,那你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成为别的男人的女人?杨大手问,你当初为啥不把这手镯送给她?杨木根说,所以我现在后悔呀。这手镯是我花50块钱买来的。杨大手从抽屉里拿出50块钱给了杨木根。杨木根出门时,杨大手又说,你为啥要帮我?杨木根说,你这人实在,心眼好,她嫁给你,你会好好疼她的。我不想今后哪个有钱的男人娶了她,不好好珍惜她。
订婚那天,杨大手给何芙蓉戴手镯时,何芙蓉竟掉泪了,我还以为同你订不成婚呢。我,我太高兴了。杨大手想说啥,嘴唇动了动,却啥也没说。
第二年正月初六,杨大手就同何芙蓉结婚了。杨大手那时想,他不能再守着二亩薄田过日子,他要去外找工挣钱,他想认何芙蓉过上好日子,想给何芙蓉买一只金手镯,这金手镯比村里所有女人手腕上的手镯都要重都要大都要贵。因而元宵节一过,杨大手就出外打工去了。
过年时,杨大手两手空空的回来了。杨大手在建筑工地流了一年的汗,工钱却没拿到手。包工头说开发商没给他钱,他也拿不出钱。杨大手很愧疚,让你在家受苦受累一年……何芙蓉说,啥也别说,人安全回来了,比啥都好。
杨大手没再出去打工,一心一意在家种田。农闲时,去县城拖大板车,帮人拆屋,帮石匠挑砖。
何芙蓉的弟弟要订婚了,可何芙蓉家里也没钱给女方买金手镯。弟弟想借何芙蓉的手镯,结婚后就还给何芙蓉。弟弟的女朋友也同意了。何芙蓉很爽快地答应了。杨大手忙把何芙蓉拉到房里,说,这手镯不能借给你弟弟,它是假的。如若女方认出来了,会坏事的。何芙蓉还以为听错了,啥?你说啥?假的?杨大手说,这手镯是我花50块钱从杨木根手里买来的。对不起,我骗了你,可我真的不想你成为别的男人的女人。何芙蓉把手镯是假的这事说给弟弟听。弟弟说,我去向二姐借。
几天后,杨大手出事了。杨大手挑砖上四楼时,脚下一块竹板断了,杨大手从四楼摔下来,摔在一堆砖上,当场死了。
何芙蓉几次有了自杀的念头,但一想到儿子,心就软了。后来有许多媒人来给何芙蓉做媒,何芙蓉都一口拒绝了。杨木根也托媒人来过,何芙蓉也拒绝了。杨木根结婚仅一年,女人就病死了。
这年的腊月二十二,何芙蓉同村里的几个女人一起去县城里买年货。当她们走到一个金银检测店时,一女人说,我们何不检测一下金手镯,看哪个人的手镯含金量最高。几个女人都同意了。何芙蓉说,你们测吧。几个女人却不依,拉住何芙蓉。一个女人已替何芙蓉付了两块钱的检测费。何芙蓉想走,但被几个女人拉住了,她们褪下何芙蓉的手镯。这几个女人同何芙蓉一向玩得好了,平时打闹惯了。何芙蓉不好生气,一生气就伤了和气。结果一检测,何芙蓉的手镯含金量最高,达百分之九九点九九。
何芙蓉一回家,就去了杨木根家。何芙蓉问,你为啥要骗杨大手这手镯是假的?杨木根说,若是真的,他买不起。何芙蓉又问,你为啥要帮杨大手。杨木根说,杨大手这人实在,心眼好,你嫁给他,他会好好疼你的,我不想你嫁给不好好珍惜你的坏男人。何芙蓉的泪水掉下来了,那你当初为啥不买金手镯给我?杨木根说,那时我侄子生病,准备给你买金手镯的钱借给我哥了。何芙蓉啥话也没说,抱起杨木根一堆脏衣服就洗,洗完衣服,又帮杨木根扫地,洗锅碗,抹饭桌。
正月初八,何芙蓉在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进了杨木根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