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毕业十年后,在老班长陈寒的热心操办下,他们又聚在一起了。同学们都三个一群、五个一堆聊开了。聊的内容自然很多,相互问,在哪工作?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家庭生活怎么样?等等,似有说不完的话。气氛相当融洽,欢笑声此起彼伏。
但夏明一个人孤坐在角落里吸烟,显得很落寞。夏明可能是同学里面混得最差的一个。夏明穿的极寒酸,一件黑色夹克衫,手肘那儿还破了一块,里面的白衬衣因穿的时间久,也由于许久没洗,因而成了白不白、灰不灰的颜色。衬衣的领子也黑糊糊的。夏明的身上也散发出一股很不好闻的气味。因而许多同学都躲夏明,且躲得远远的。
也有同学好心好意同夏明搭灿:“你还好吧?在哪工作?”夏明笑着说:“一点也不好,在菜市场卖猪肉。同学在哪高就?看你衣着光鲜,满脸油光,准在哪个部门当头。那你要注意点,中央又下了反腐倡廉的文件,你如进去了,我准端碗红烧肉去看你。”夏明这话让那同学气得脸红脖子粗,拳头也握得紧紧的,但终还是忍了,骂句:“神经病!”
自然再没哪个同学同夏明搭灿了。
有人悄悄问陈寒:“你咋叫这个变态的来?破坏了气氛。”班长说:“我也不知道他变成这个样子。大家宽容些,他毕竟是我们的同学。”
陈寒看着夏明,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和夏明可是睡了四年的上下铺,好得两人之间没有什么秘密。陈寒的父亲是企业家,开了一个公司,三个工厂,因而家境极好。夏明的家在乡下,一个月伙食费仅几十块钱。夏明总吃不好,也吃不饱。陈寒总打两份菜,为不伤夏明的自尊心,总说自己吃不完,倒掉又可惜,便往夏明的碗里倒:“兄弟,你得帮我。”陈寒还故意要穿夏明的旧衣服,然后故意弄破,再赔夏明新衣服。夏明也对陈寒投桃报李。陈寒的作业总由夏明代做,笔记也由夏明抄好。陈寒一回同体育系的人打架,打输了。夏明知道后,揍了体育系的同学一顿,嘴里说:“你下回再敢打我兄弟,我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陈寒很感动,在他心里真的把夏明当兄弟看了。陈寒还想,大学毕业后,他一定让夏明进父亲的公司。
夏明现在已变得这么陌生。
陈寒主动同夏明打招呼时,也被夏明的话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吃饭时,没有人愿同夏明坐一桌。夏明就一个人坐一桌,自斟自饮,已达忘我境界。夏明很快喝多了。夏明竟过来敬酒了,脚步摇摇晃晃的。夏明来到陈寒坐的这一桌。物以类聚,陈寒这一桌都是同学中混得最好的,有从政的、有经商的,还有成了家,这个家指作家。从政的已混到处级,经商的也自然不是做的小买卖,而是做数百万元的大生意。夏明举着酒杯说:“我来敬同学们的酒了,你们都是人中豪杰……”可除了夏明拿着杯子站起来,别的人都不站起来,仿佛聋子样没听见夏明的话,瞎子样没看见夏明这个人,都该干啥干啥。好在夏明不在乎,他同陈寒碰了杯,说:“毕竟是住了四年上下铺的好兄弟,还是你看得起我。但是,陈寒,我一点都不感激你,反而恨你,一生都恨你!我落魄成这样,都是你害的……”夏明的声音竟堵在喉下吐不出来了。
所有的同学都朝这儿看。
陈寒一脸纳闷:“你恨我一生?我把你害成这样?我越听越糊涂。”
“是的,是你害了我,但你是好心,可好心办坏事,是你的好心害了我。你还记得田茹吗?长得很漂亮的一个,同我是一个县的,家也在农村。那时许多人追他,可她喜欢上了我……”
陈寒记得田茹,一个个子高挑,走路总头扬得高高的,傲得像公主样。许多人追田茹,却一个个碰得头破血流。谁也没想到,田茹竟看上了夏明。夏明把这事说陈寒听时,陈寒以为夏明吹牛:“别做白日梦啦。”但当陈寒看到夏明同田茹手挽手在一起散步时才信了。
夏明继续说:“那天下雪,我同田茹在一起玩雪……”
在夏明断断续续的叙述中,陈寒才明白了怎么一回事。那天天气极冷,呵口气便成冰。陈寒看到夏明仅穿了件手织的毛衣,冷得嘴唇发紫,身子也抖。陈寒便脱下自己的羽绒服给夏明:“这件衣服送给你啦,我寝室里还有件羽绒服。”夏明笑着说:“谢谢好兄弟!”田茹的脸上刚才也阳光灿烂,却一下结了层厚厚的冰。田茹一声不哼就走,夏明拉住了:“为啥突然不理我?”田茹说:“你没骨气。穷不可怕,怕的是没骨气。我看不起你这种没骨气的人。我们分手,今后别联系了。”田茹说到做到,再也不理夏明了。此后夏明陷入深深的自卑之中。这种自卑决定了他的命运。夏明先是在一家工厂做技术员,同夏明一起进厂的当科长了,当主任了,夏明仍是技术员。后来厂里减员增效,被减下来了。他只有卖肉了。
“这,这跟我有啥关系?”
“怎么没关系,如若田茹没抛弃我,那我很自信,那么多优秀的男人她都没看上,却看上我。我其实很自卑,她的离去加深了我的自卑。可她为啥抛弃我?还不是怪你给了我一件羽绒服?”
陈寒说:“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吧。一男的家里很穷,初中毕业进了一家工厂,还穿补丁叠着补丁的衣服,厂里有位家境好的同事总当众笑他,让他觉得极没面子。可他竟喜欢上厂里的厂花。他向厂花表达了爱意。他第一次上厂花家时穿的大衣是借了那位家境好的同事的。厂花也知道他穿的大衣是借的,他说他不会穷一辈子。后来他真的成了身价千万的富翁。他一直很感谢那位借大衣给他的同事。他富了后,帮了他很多忙。那男的是我父亲,女的是我母亲。”
夏明低下了头,许久才说:“对不起,我不该恨你。我落魄成这样与你没关系,都是我自己造成的。”
“待会儿,我带你泡个澡,然后理个发,再带你买身衣服,怎么样?”
陈寒搂住夏明的肩,“要知道我们可是睡了四年上下铺的兄弟。”
“嗯。”夏明点点头。
同学们都鼓起掌来。
夏明也不好意思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