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八十多岁的老者为啥心甘情愿地生活在深山老林,这个曾经的女人在这茫茫雪野中怎样度过零下四十度的严冬?
这也许是我长奔八百余里,耗费两天功夫跋涉于此的初衷。
玛丽娅老人是鄂温克族,据说早年是“使鹿部落”酋长的妹妹。年轻时如兴安的杜娟,美丽动人,且是饲养驯鹿的好手。敖鲁古雅鄂温克是中国最后一个狩猎部落,是中国唯一饲养驯鹿的民族。随着狩猎时代的结束,政府花巨资辟专地、建楼房,祖祖辈辈靠山林生活的人集体下了山,过上了现代化的城镇生活。
就在路过新建的鄂温克居住地的时候,我有一种走入别墅的感觉。整齐的木漆房,反射着太阳的光,每家独门独院的,享受着集中供暖,天堂一般。居住地周围修得公园一般,边上有鹿的雕塑,有猎民生活的尖尖的“撮罗子”。有那么一点山林的味道,然而有的地方却露出了斑驳的水泥。
老人当然不在这儿,她住的是帐篷。同去的鄂温克人老包说。
大雪封山,行路异常艰难。两边山林黑茫茫的,惟有望不到头的路白。推车,挖车,索引,汽车变牛车。几个平时坐办公室的,这下可吃尽了苦头。老包风趣地说,路要好走不成旅游点了,还神秘个啥?
也是,也许这是老人在考验我们的毅志吧。
这是一片幽静的山林,落叶松郁郁葱葱,散发着远古的气息。同来的玉良向导说,这就要到了,不知驯鹿回来了没有?玉良是玛丽娅的干儿子,没他我们是无法找到这里,更不用说“接见”她老人家了。
暖暖的夕阳照在林间,隐约可以看到有白色的“撮罗子”了,边上有一顶灰色的帐篷,宁静,神圣。这些,与周围的大山比又显得微不足道,像一幅图上的两个小点。
老人端坐在木板床上,脸上布满沧桑,安逸而慈祥。通过玉良的翻译,玛丽娅接受了我献上的哈达和一桶油、一袋面。她显得很兴奋,连连点头道谢,并愉快地与我们一一合影。老人的二儿子招待我们吃酒,很快帐篷里飘荡起烤肉的浓香。
二儿子好酒,一边喝着一边介绍说,我妈就是受苦的命,说啥也不住在城里,没法子。在这,你知道她高兴的事是什么?养鸟,野生的山雀,来了就不走了。去年,有个摄影的拍了张山雀在老人手上吃食,嘿,听说得了个大奖。你知道,老人家最高兴的事是什么?养狗,就是另一张床上的“小徐子”。前年有个“女侠”闯来,一住就是一个月,深得老人的喜爱。等这个姓徐的女子一走,当时我家满月的小狗就叫起“小徐子”来。你知道,老人家最最高兴的事是什么?喂鹿,鹿回来了喂它们盐和饲料。驯鹿这东西,总是钻山林的,吃苔藓等野生植物,常常几天才回来一次。老人家抚摸着每一个鹿,将盐和饲料均匀地洒在平地上,然后静静地看鹿们舔食,甜甜地吃。有的没吃好的,就用嘴哄她,绝不用角的,像自己的孩子……老人心里舒服、惬意,就像她一生的享受和幸福呢。
二儿子涛涛不绝,有叹气,有理解和荣耀。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除有烤肉外,还有干鱼、奶酪、列巴、炒白菜。这炒白菜是玉良专门给干妈炒的,为的是让老人增加点维生素。他说二儿子是专门照顾老人的,毕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么。二儿子从墙上取下系着红布的鹿角号,用力发出声音来,“呜——呜——”,低沉,高亢。在他一声接一声的鹿鸣里,脸由于酒而红润,由于用力而扭曲,俨然述说一段又一段人间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