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东西,只要是拿回来,洛妃娘娘都会放到嘴里,然后摸着赵书恒的头,虽然仍旧不言语,可她能够愿意抚摸自己,就足够让赵书恒兴奋雀跃,次日更是去拿来更多宫女交给他的蜜饯!
似乎是有两月的光景,洛妃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弱下去,甚至是卧床不起,脸色蜡黄,后宫中的太医来了几次,倒只是匆匆看过就走,没有人开药方,更是没有人来针灸疗伤,就像是约好了般,这寝殿之中,就剩下赵书恒和洛妃娘娘两人。
看着洛妃娘娘一日比一日呼吸微弱,赵书恒急得不行,那天终于想起来,要冲到御书房,去找父皇,让他来看看娘亲,可在要起身的时候,却被洛妃娘娘给拉住,她双眼里面含着柔光的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书恒……”
那是多年来,她第一声说的话,足够让赵书恒立刻冲回到床榻前。
“娘亲一直都是爱你的,从没有把你当成过负担,更是没有把你当成过那般讨债来的家伙!外面人对你说出的话,都是假的,不要听,不要信!”洛妃娘娘抚摸着赵书恒的脸颊,温柔的像是孩童时代的她般,脸上都是温柔,却带着那种迟缓的要离开的冷。
赵书恒那时候年纪还尚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的哭。
或许是哭声太大,引来了外面碰巧经过,当时还在宫中任职的江神医,他当时并非游历江湖,而是厌倦外面的事物来到皇宫中做御医。他进来看到床榻上的洛妃后,拿起手中的银针,回头对赵书恒说:“还不快去请皇上移驾过来?不管如何都要让他过来!”
“我去其他嫔妃娘娘的殿前大声的喊着,父皇才胡乱披着龙袍出来,看到我那般模样,也是急了,根本来不及找龙辇,直接小跑着来到娘亲身边,虽然江神医那时候用银针稳住娘亲的心脉,续了几个时辰的性命,可那也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赵书恒想起那日,天好像就如同今日这般,冷的很!
江神医将他搂着,拖着,带出殿内,站在院子中,一言不发。
殿内,不知道父皇与洛妃娘娘究竟说了什么,赵书恒只知道,最后父皇出来的时候,脸上挂着泪痕。他走到自己的面前,蹲下身子,说道:“从今日起,你便是跟在我的身边!”
三日后,举国哀悼,国丧,而洛妃娘娘也是葬入皇陵,就在父皇身边的陵寝中,那原本应当是皇后的位置!而直到父皇甍,都未曾立过皇后。
“我虽然不知道她最后对父皇说了些什么,但我却知道,她大概是对江神医有所嘱托的吧!”赵书恒这样轻轻的笑着,眼神中也有着一闪而过的痛苦,说,“那时候,在他催促我去找父皇的时候,就应该已经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了吧!”
赵书恒的话,才终于解开了杜如月一直以来疑惑的那团乱麻。
为何江神医明明是自由之身,天下之大,何处都可为家,却一直守在赵书恒的身边,会因为他的一句话,便不远千里的来到自己身边,更是百般精心的照顾爹爹,原来是因为这样。
“她大概在最后的时刻,让江神医发下重誓,要保护我,照顾我吧!所以不久之后,江神医才会到龙颜前,辞官,说是要从宫中离开。而父皇也直接允准,并没有做出任何的阻拦!”
对于先皇来说,看到江神医就会想起那夜,所以让他出去也是一件好事。而对于赵书恒来说,那些年自己在宫中,伴读在父皇身边,江神医就像是消失般,从未出现。而当他到了成年,在京城中开建府邸,第一位上门拜访之人,却是江神医!
至此,江神医就好像从江湖神医,变成了他私人的郎中般。
“很多年后,我懂得后宫那些阴暗肮脏的手段,才明白,我亲自端进去,给娘亲吃的蜜饯到底是什么,那些糖糕究竟是什么!而我也终于知道,虽然娘亲终日郁郁寡欢,可最后让她那般撒手人寰的罪魁祸首,究竟是谁!”赵书恒痛苦的埋下头颅,身子微微颤抖着。
他不敢相信,当时知道所有一切的娘亲,还是亲口吃下那些,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他心中悔恨,更是怨恨!他的那些讨好,最后却成为亲自杀死娘亲的一把利刃!
所以,当马威说出“讨好娘娘……”的话时,赵书恒才会选择不原谅,让他就跪在原地,因为那是赵书恒心头最伤的记忆!
杜如月听到这般悲伤的故事,她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慰赵书恒,当日宫中那般的暗潮汹涌,先皇在世时经历的那些,赵书恒在宫中所经历的那些,她无法用旁观者的角度来告诉他,放下!
更是无法像奉恩寺中的方丈主持说的那般,度化赵书恒。
并非是身临其境,并非经历过同样的人生,就没有办法对他的任何选择做出干扰,甚至是指导,杜如月唯一能够做的,就是抱着仍旧陷入到回忆之中无法自拔,不像是王爷,反倒是像孩子般哭泣的赵书恒。
房内,马威浑身僵硬,春浓点燃了好几个火盆放在床边,烤的江神医都有些坐不住,直擦拭着额头渗下来的汗珠,说:“你是要烤熟他,还是要暖化他?没看到我已经在这儿了吗?撤走两个,让南宫凛给我扛一桶热水进来,快些……”
“好。”春浓连忙答应,而接到吩咐,和岳珂两人扛着木桶吭哧吭哧进来的南宫凛,嘴里还不忘数落着说道:“人家都是伺候主子,今天倒是我来伺候这小子!我算是倒了什么霉,每天要被赵书恒欺负,还要伺候他的贴身侍卫!若是不讨回来,我就不是南宫凛!”
江神医回头瞪了一眼仍旧碎嘴的他,说:“出去吧。”
“我们留下吧,还能够帮忙!”春浓看着床榻上嘴唇似乎有些血色的马威,连忙出声开口的说道。听见她的话,江神医指着床榻上躺着,仍旧没有什么清醒意识的人,说:“我要将他身上的衣物尽除,然后扔到木桶中,你若是想留,我也不拦着!”
听到这话,春浓也赶紧是羞红了脸,转身跑了出去。
离开的时候还不忘记要拽着南宫凛,本来还想要看好戏的南宫凛被这么一拽,跌跌撞撞的出去,看着春浓那以下犯上的模样,倒是也无语的摇头,说:“现在就算是丫鬟都能够直接与我拉扯了,看来我果真与这座知府府邸气场不和,处处受压迫!”
“江神医给马威疗伤,你在那儿做什么!”春浓此刻还不忘嘴硬的说着,可南宫凛指着自己,一字一句的辩解着,说:“我同样身为男儿郎,有什么看不得,见不得的?我留在里面,是为了那老头若是有什么行动不便的,我还能够帮忙,你拽我做什么?”
春浓听见南宫凛的话,知道他是好心,也是有些愧疚的低头,轻声快速的说道:“抱歉……”
而房内,被浸泡在热水中的马威也逐渐恢复了意识,他看见面前是江神医,嘴里也仍旧喃喃的念叨着,说:“我犯下大错,王爷是否愿意原谅我了?”江神医看到他这样,也是摇头,转身拿起巾帕,扔到他的身上,说:“就算是想要弥补,也要有命才行啊!”
“更何况,你有什么错?只不过是提了一句,是那小子放不下自己心中的执念,若是真论起来,是他的错,与你又有何关!”江神医这样淡淡的说着,想起那夜,自己冲入到寝殿之中。在赵书恒离开去请皇帝来的时候,洛妃拉着他的手,再三叮嘱的那番话。
“那孩子,自小便是长在这样的环境中,心思城府极深,也容易敏感待人。若是没有人陪在他的身边,指引他,我怕他误入歧途。我知道,今日你能够闯入殿中,定然是心善之人,我这将死之人,将书恒托付与你,请你不要怪我,保护好他……”
洛妃娘娘那声音虚弱的,连说出这完整的一句话,都要喘息几次。
江神医看到往日风光无限的娘娘变成这般样子,更是知道后宫是吃人的地方,受到嘱托,只能点点头。看着桌台上那忽明忽暗的火苗,洛妃娘娘似乎是有些怀念的说道:“往日,他就坐在这里,与我看着床榻上呼呼大睡的书恒,然后挑亮烛火……”
“郁郁寡欢,心思郁结,即便是没有他送来的那些糖糕,蜜饯,洛妃娘娘也时日无多,这事情,娘娘心中有数,只不过却没有来得及说,让那小子记在心中,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在自己的身上!”江神医叹口气,当日娘娘说的果然没错,他就是心思太深。
天亮起来,一夜没睡的江神医看着身子体温已经恢复的马威,也揉着快要散架的身子,推开门走到外面,看着站在院落中央的赵书恒,也懒得理会他,本想要绕过他离开,却没想到赵书恒会开口,有些愧疚的说:“他身子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