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一本书密切相连,那时我正读小学三年级。
那时我对书有异乎寻常的热情。常常在中午或者周日的时候,约几个小伙伴跑到离家5里路的书店,隔着柜台的玻璃看那花花绿绿的书籍,眼睛里满是渴望。开始的时候营业员会捧着茶杯踱过来,应我们的要求拿出哪本书给我们翻阅。后来他发现我们只是在那过过瘾,根本不可能买书之后,对我们就不搭理了,目光里满是不屑,甚至呵斥我们走开,以免耽误他卖书。
那些书在我的脑海里扎了根,渴望在六一儿童节那天拥有一本书的念头在脑中执拗地冒出来,枝繁叶盛。我看中的那本书是两毛3分钱,尽管由于联产承包责任制,家里的粮食够吃了,但整个家庭经济还很困难,兄弟姐妹又多,平时几乎没有零花钱的概念,买书就是很奢侈的开支了,根本不敢跟父母提出。因此买书愿望的实现并非轻而易举。
春节的压岁钱其实只是象征性的一毛两毛钱,就这也只是在口袋里停留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就都交到父母手里,用来开学交学费。决定买书之后我口袋里最大的一笔财富是个5分的硬币,我开始筹钱。
当时我家屋前的空地种有一片香茅。每隔一段时间,母亲就把香茅挑到离家10里路的地方卖给人熬油。卖香茅的时候,如果香茅不太重,母亲还会搭上自家种的却舍不得吃的蔬菜,卖给油坊附近的中学食堂。我死缠硬磨,要母亲答应菜由我送去,因为我知道以前哥哥送过几次,每次都可以吃一碗一毛钱的面条。母亲看着瘦弱的我,担心我挑不动,但耐不住我的央求,就答应了。
那天母亲挑着100多斤的香茅,我挑着不到20斤的菜上路了。开始我还能勉强支撑,但走不到两里路,我就跌跌撞撞了,实在支持不住,我就想偷偷歇会儿再赶上去,担子一放下,我几乎不想动了。母亲知道我挑不动了,拐回来接我,把大半的菜搭在她的担上,我知道母亲其实已经是超负荷了,但她笑笑说:“你身子骨小,别压坏了,我已经定型了,耐压。”
重新上路,我发现母亲后背都湿了,哼哧哼哧地喘着粗气。尽管我的肩头还很疼,但我咬紧牙关,数着脚步,心里默默鼓励自己“再走100步就换肩,再走50步就换肩”,后来是频繁地挪来挪去,终于坚持把菜挑到地方。回家的时候,我拒绝了母亲带我去吃面条的提议,只要求母亲把一毛钱给我。母亲听完了我的心愿,用她粗糙的手抚摩着我的头,给了我两毛钱。
就在我准备去买书的时候,我发现我那5分的硬币不见了,我翻遍书包、口袋,低着头找遍往返学校的路,甚至翻遍与小伙伴摔跤的草地的每个草丛,还是没有。我不敢让母亲知道这件事,我得再设法筹得3分钱。后来我把主意打在墨水上面,那时墨水快完了,我就超乎寻常地多写钢笔字,尽可能多地消耗墨水,随着儿童节的临近,甚至慷慨地把墨水挤给同班同学。
儿童节前一天,我终于把墨水用完,堂皇地跟父亲要了两毛钱买墨水。墨水只要1毛6分钱,我就拥有了剩下的4分钱,也就把买书的钱凑够了。带着钱,像孔乙己在柜台上排出九文大钱一般,扬眉吐气地把钱拍在柜台上,买回了那本书,成了我们班唯一一本崭新的课外书。那本书在1982年的儿童节成了我们班的焦点,许多人围着我,看我小心翼翼地翻开,齐声朗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