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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笑声的破洞(2)

直到周日上午止,没有发现尹周生出现在任何机场。作为尹周生失踪前最后一个联络人,我成为此案一个人物,被领导召回单位协助寻找尹周生,尹周生给我打的电话成为寻找他的主要线索。我很惭愧,辜负领导期待,未能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因为尹周生那个电话除了让我感觉奇怪和不安,没有其他。

“他为什么不给别人打电话,只给你打?为什么别的时候不打,逃跑之前才打?”

我无法解答。

“好好想想,这里边肯定有原因。”

我问:“他的案子究竟是什么情况?”

“这个你不要问。”

我不是好事之徒,了解案情主要是因为自己被牵扯进来,案情有可能暗含尹周生的去向。作为一个老资格办案人员,我也清楚在形成结论之前,相关案情不能向无关者泄漏。我虽然也算有关者,眼下让我了解内情显然还有所不宜。

领导也给我提供了他们掌握的一点信息,该信息出自最后一个看到尹周生的人,此人为年轻女性,机关工勤人员,星期六上午在市政府大楼做电梯卫生。当天尹周生拎着公文包从十楼他的办公室下到地下车库,电梯里只有该女工陪同。女工认得尹周生,跟他打了招呼。按照女工回忆,尹副市长对她点点头,很高兴很亲切,脸面带笑,头发纹丝不乱,光鲜如常。

尹周生在出逃之际依然高度重视自身形象,我不感觉奇怪。但是从他留下的美好形象无法分析其出逃方向,有如此前他给我的电话难以捉摸。说也好笑,尹周生在电话里责怪我为什么不去找他?结果我果真来找个不停,因为他自己“躲猫猫”去了。

我被留下来配合工作,通过各个途径寻找尹副市长,整整一个上午,我们没有取得进展。中午一点半左右,市交警支队传来一个重要线索:发现尹周生所驾轿车。

从尹周生失踪之时起,有关方面就悄悄展开对这辆轿车的紧张追查,因为该车的去向就是尹周生的去向。最先查到的资料来自市区中心地带十字路口的监控探头,它记录了这辆车西行穿过该路口,行驶速度正常,不显慌乱,没有违章。该路口以西两公里处另一十字路口本来还有一个探头,该探头不巧坏了,没有记录到这辆车是继续西行,或者折转了方向。本市城西城南城北三个方向,分别有三个高速公路出口,高速公路探头多,但是所有探头无一例外都没有逮住尹周生的轿车。他应当是有意避开高速公路,谢绝拍照,以防没走多远就被追踪锁定。本市境内国道、省道及县道、村道的监控设备较少,集中于几个大桥收费处,只要地形熟悉可以避开。尹周生显然是这么做的,他的车没有出现在各个探头监控范围里,以至我们开始怀疑他是否把车藏起,弃车徒步潜逃,或者偷梁换柱变动了车辆,如果那样,只怕他要人间蒸发了。

结果五尖溪大桥收费站传来消息:昨日上午十二时,所查轿车经过了该收费站。

五尖山区位于本市西北部,区域内有五座主要山头,山高林密,地界分属于两个县。五尖溪大桥扼于进山门户,只要尹周生的目标是五尖山区,他就必定要在该大桥收费口的探头下现身,无可回避。五尖溪大桥的记录让我们把尹周生的去向锁定在那一片山地,问题是他到那里去干什么?五尖山区范围广阔,他会跑到哪座山尖哪个山洞里躲藏?必须到哪里去找到他?

领导问我:“应强,你说他会在哪里?”

我要求:“赶紧问一下司机,车上后备箱里有什么?”

他们立刻给尹周生的司机打了电话。司机回答说,轿车后备箱里有修车工具、灭火器、备用胎等常规物品,还有一箱酒,几盒茶,是人家送给尹周生,尹让放在后备箱里还没取走。除此之外就是两根钓鱼竿。

我问:“钓鱼竿什么时候放进去的?”

“好几个月了,总在那里。”

领导问我:“钓鱼竿怎么啦?”

我分析:“尹副市长可能钓鱼去了。”

“在哪里?”

“在五尖水库。”

“你怎么知道?”

这话说来挺长:近两年前有一个星期六,我在家里陪女儿做作业,很意外接到尹周生的电话,问我有时间吗?他有事。当时我刚被提拔,心里对他挺是感激,人家有事找我,当然不能推托。我赶到市政府,远远就见他的轿车已经停在大门外。他按下车窗向我招招手,我这才知道他并非让我到办公室陪聊,是要我跟他到外边转一转。

上车后我问:“尹副市长去哪里呢?”

去的就是五尖水库。

“尹副市长去视察水库?”

是去钓鱼。星期六略略放松、休闲。

我当即发笑:“尹副这是钓什么鱼啊!”

我是笑他打扮。尹周生坐在车上,一如既往地脸面光鲜,头发纹丝不乱,而且还着正装,衣冠楚楚,身上的西装领带皮鞋一望而知都是名牌。如此打扮分明是去主席台就座,哪里是去水库钓鱼。领导再怎么讲究也无须正装钓鱼,莫非鱼愿不愿上钩还看他那条领带是否时髦?

尹周生即批评:“你不懂。”

原来他刚出席过一个剪彩仪式,那种场合自然当着正装。钓鱼确实不需要讲究打扮,本地乡下人都是穿条裤衩下水抓鱼,但是尹副市长钓鱼之意不在鱼,他不是没有鱼吃也不是没有鱼卖,钓鱼对他只是放松和休闲,就好比听音乐。听音乐得有好的音响,那才能找到感觉,钓鱼也一样,不能不讲究。钓鱼不需要着正装,却有专业的钓装,从帽子到鞋子一应俱全,顶级的钓装比他身上这套正装还要贵,可称天价,任你钓多少鱼都卖不了那一套衣服的钱。

“后备箱里有两套。”他说,“一会儿咱们一人一套。”

“天价的?”

他笑,后备箱里那两套不算顶级,够不着天价,但是也已经够好的。

“咱们拿什么钓鱼?难道拿鞋子和帽子?”

我提出该问题,是因为未见鱼竿。我光屁股的时候就在家门外的池塘里钓过鱼,知道钓鱼得有鱼竿,钓鱼竿不是吹火棍,它必须有足够长度才能够得着鱼。早年我们小孩拿细竹竿结上钓丝做钓鱼竿,那种细竹竿不可能放进轿车里。

尹周生笑话:“你啊,学习不够。”

原来人家现在不用细竹竿了,用的是合金竿,顶级的鱼竿用钦合金,也就是建造宇宙飞船的那种材料,质地轻而弹性好,还可以折叠起来放在套子里。尹周生的轿车后备箱里有两个套子,里边的鱼竿不是钦合金,不过也已经挺好的。

我不知道尹副市长拉我钓鱼目的何在,如他所言只是休闲放松,或者还有笼络之意?彼此毕竟是老同学,领导要表示关心,加之我所在的部门比较特别,他用得着。说不定他还有些具体任务要交给我办,准备在钓鱼之际布置,这都是可能的。

结果什么都没有,既没有笼络也没有任务,连钓鱼都没有:轿车走到半道,市政府办紧急电话通知,省上来了一位领导,让尹周生负责接待。尹周生接完电话就命司机掉头返回。当日钓鱼未遂。

他说:“应强,咱们另找时间。”

当然只能这样。

“有什么事要我办吗?”他还问我。

“没事没事。”

这以后就没时间了,我再也没有机会一睹专业钓装和钓具究竟啥样,与细竹竿有何区别。尹周生是领导,号称百忙,我职位不高事情也不少,一个案子办完再办一个,很少有闲下来的时候。钓鱼未遂不久后的一个星期六,尹周生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当时我恰在加班办案,尹周生问了几句就把电话挂了,什么都没说。我觉得他这个电话可能是在履约,如果我恰好没事待在家里,估计见识钓装和钓具的机会到了,只不过我是注定没机会弄懂钓鱼,从此尹周生不再跟我提起此事。我身为下级,领导有要求咱们得响应,领导不说那就算了,咱们不便主动请缨陪同,钓鱼之约悄然作罢。

事实上我并非如此单纯,我心里隐隐约约还有异样感觉,是关于尹周生轿车后备箱里的钓装与钓具。我猜想它们也许真的达不到顶级,却肯定价格不菲,与我们小时候的短裤权和细竹竿不可同日而语。我相信尹周生不会自费购买,那些套子肯定是某老板相送,老板们为什么要送他如此礼品?除了钓鱼用品,是否还相送其他?而尹周生又为他们做了什么?身为纪委干部,多年办案,我知道很多人是怎么滑下去的,联系自己听到的风言风语,作为老同学我对尹周生心存感激,也为他暗中捏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