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办法遏制吗？”杨竹着急地问。
“之前他去美国做消融术就是一种遏制，但现在把他送到美国去不现实，他父母选择了保守的治疗方案，先消融边缘再集中切除。所以才把美国的医疗团队请到中国来，但是，这种方案在我看来并不可靠。”殷教授很无奈地说，他拿起平板又看了看岳迩的各项数据。
杨竹坐到岳迩床边，摸着他毫无力气的手心，手背上插着留置针头，药物正向他体内输送，她说：“癌细胞已经开始向延髓、脑干侵蚀了吧，他大脑里的癌细胞钻到哪个角落都是跟正常脑细胞难分难解，甚至随着血液转移。如果动手术，得一颗一颗癌细胞地切除，他还没下手术台，主刀医生先累死在手术台上。”
“那有什么办法，我这个主治医生，拗不过人家血缘亲属。”殷教授摇摇头，放下平板，他见惯了走廊里的各种世相人情，人到了这一步，最原始的人性都会被激发出来，见多了也就麻木了。
杨竹放下岳迩的手，站起来，说：“您的治疗方案是不是多功能干细胞替换术？”
殷教授回答道：“当然啦，我发明的技术，岳迩的情况其实最适合做多功能干细胞替换，他的癌细胞非常容易标记，而且相对集中。消融术辅以替换术，他基本可以达到临床康复水平，不出一个月回去工作完全没问题。”
“他家人为什么不同意？”杨竹觉得很奇怪，多功能干细胞替换术在国内已经声名鹊起，殷教授凭此蜚声国际拿了非常多的奖项，这项技术已经推广开来，作为很多单一型癌症的治疗措施。由于癌症的复杂性，做不到很高的治愈率，但是的确可以让部分癌症病人康复。殷教授并没有把这项技术拿去赚钱，而是借助国家的力量推广出去，如果他申请专利保护，这项技术的治疗费用绝对是天文数字，但现在也只是一台普通造血干细胞移植术的价钱。
“对方团队认为，干细胞技术目前还不成熟，在美国出现过失败案例，就是干细胞没有转化成标的细胞，而是变成了癌细胞，结果加速增殖。这种情况有，那是他们技术不成熟。在我手上做了一千多例，只有干细胞无法成活和复发死亡，没有逆向增殖为癌细胞。我跟对方争了两天两夜，家属硬是不相信我，但他今天下午再不动手术，我怕他就永远醒不过来了。实际的β波衰弱水平，比现在还要快三分之一，你很清楚这是什么后果。”殷教授语气虽然平静，隐约透着恨铁不成钢，他的技术站在世界先进水平，也挡不住人家崇洋媚外不信他。
杨竹斩钉截铁地对他说：“殷教授，你下午去准备手术，给我半个小时，我能说服他家人！”
“你行吗？”殷教授怀疑地看着杨竹。
“你等他们来签字吧！”杨竹说罢，跑到病房外的走廊。
她掏出手机，翻查岳迩父亲的电话，他曾经给了杨竹名片，跟一个陌生人打电话，杨竹还是有些紧张，听着电话里“嘟嘟嘟……”的声音，响到第八声的时候，对方低沉而有磁性的问候声音响起：“喂，您好，哪位？”
“我是杨竹，岳迩的同事，如果您方便的话，现在可否到医院来一趟？”杨竹问。
“我刚到医院停车场，马上到病房，他出什么事了吗？”岳泰不解地问。
“他的情况不是很好，我希望您能同意殷教授的治疗方案，下午立即手术。”杨竹直截了当抛出她的目的，没有任何拐弯抹角。
“你是殷教授的学生，相信他的能力无可厚非。可岳迩是我的儿子，他有三长两短，我接受不了。我不允许他有任何闪失！美国团队的治疗方案万无一失，我相信他们。”岳泰挂了电话，从走廊深处走来，声音洪亮坚定，穿透过两人中间隔着的距离，每个字清清楚楚。
杨竹扶着栏杆，认真地说：“我比你更不希望岳迩有任何闪失！他现在是一宗谋杀案两宗虐尸案的嫌疑人，他死了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沉冤昭雪。我刚才去看过他了，他已经出现了意识紊乱。我承认美国的治疗方案很好，但是有一点致命，岳迩撑不到后天。对方只看到岳迩的生命体征数据好转，那是脑干自然的应激保护反应，和濒死之人回光返照是一样的。他脑中的芯片在刺激大脑，但其实他的脑电波已经逐渐弱化了，美国团队对他的生命估计过于乐观。如果错过了时间，动完手术，小岳成了再也醒不过来的植物人，这个结果你接受吗？”
“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位法医的判断？我有治疗团队，他们的意见难道不比你更专业？”岳泰厉声质问道。当教授搞科研的人固执起来也是很可怕的，不从逻辑上彻底说服啥也白搭。
“你也可以相信病房里那位主治医生的判断，他发明了多功能干细胞替换术。岳先生，我曾经也是神经外科医生，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人的大脑衰弱、死亡先于身体，岳迩脑内的癌细胞在爆发性增殖，我们自己当医生的都无法预料爆发性增殖的后果，这一秒是几百万单位，下一秒可能几亿单位，哪一个时刻就到了他再也救不活。但是，早一点把握机会，他醒来康复的机会就大一分。”杨竹竭力忍着眼眶里的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替个犯罪嫌疑人说这番话，也许只是单纯不想再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死亡。
真相再重要，也比不过人的生命重要。
殷教授拿着手术知情同意书走过来，他打算再拼了老命为岳迩费唇舌说下去，在医生眼里谁的命都是命，能救一个是一个。但岳泰只是看着眼眶泛红的杨竹，接过殷教授的笔，却问了杨竹一句话：“你相信小岳没犯罪吗？”
这个问题她问了好几个人，轮到一个人来问她的时候，她哽噎住了。
很多事情想清楚，其实也只在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