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中午饭点，杨竹下楼去自己的办公室拿包，准备到食堂吃点东西，顺便再去看看岳迩。她今天穿着黑色的女士西装，和往常没什么两样，鞋跟在瓷板砖楼梯上敲出规律的声音。
陶晨轶斜斜地倚在楼梯扶手上，穿着一件很修身的西装，没有系上扣子，里面的衬衫熨烫得很平整，即便他这样的姿势也依然服帖。
“西装很好看，怎么不搭条领带？”杨竹经过他的身边，随意地说。
他站在比杨竹低一格的台阶上，直起身子一只手撩了一下额前的刘海然后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则拎着公文包，无所谓地说：“麻烦，今天又不见客户。”
“一起吃午饭吧，我请。”杨竹大方地说。
“从不吃女人的软饭，我请！”陶晨轶一扬头，潇洒地说。
杨竹白他一眼，走下一级阶梯道：“你不吃你妈妈做的饭？”
“好好好，你请。”陶晨轶缴械投降。
杨竹去办公室拿了下包，然后跟他并肩走出法医中心，装作不经意地问：“你什么时候回静海市的？”
“两个月前，省里派我回来做两个案子的犯罪侧写，人嘛！就是懒，回来了根本不想回去，回去没多久，庞爷又去借人，我干脆就调回来啊！何况机关里的工作，像庞爷那样混，永无出头之日，像董局这样混，我又做不到。”陶晨轶脱下西装，用食指勾着领子随意地搭在肩上，眯眯眼看天上灼热的太阳，叹气道：“你这种大小姐，体会不出辛酸啊！”
“你至于这么自卑吗？”杨竹假装没好气地说，其实并不在意他的话。
“我还用自卑，开玩笑！”他不屑地说，转而又解释道：“你这性格从不看人脸色，又没升迁需求，就不用夹着尾巴做人，这种辛酸你体会不到，很正常。”
这话让杨竹听得就有些堵心，她现在不想跟他斗嘴，换个方式旁敲侧击地问：“就为偷懒跑回来，不像你的风格啊！我看你对赚钱那么上心，也不是当懒虫的样子。”
“我爸出车祸受伤要人照顾，开奥迪的****一共就用保险赔偿了几万块钱。我当时以为康复后需要照顾他很久，刚好又有机会，就回来了。”他低头看着路，百无聊赖地用锃亮皮鞋随便踢了颗路边的石子。
杨竹不说话了，她听到了想听的答案，不用提心吊胆怀疑下去，她也不愿意怀疑下去。每个被她怀疑过的人，最后都证明是她在胡思乱想。
“谢谢你，当时救了我爸。”陶晨轶冷不丁冒出这句话。
杨竹楞了一下，站在原地看着他，意外地说：“你知道？”
“主治医生认识你，他告诉我的，爸爸还给你写了感谢信。”陶晨轶浅浅笑了一下，好像终于说出这件事有些小小得意。
“从没听你说起过家庭，没想到，还有这样的缘分。”杨竹却觉得有些尴尬，说不出的尴尬，甚至带着几分苦笑，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缘分。
这时一辆自行车歪歪斜斜冲过来，眼看就要擦到杨竹，陶晨轶刚想伸手揽着她的肩把她往里面带一些，但是悬空着手臂没有放下去，最后却在车即将擦过来的时候突然挤到杨竹和自行车之间，骑自行车的人险些被陶晨轶撞到，双脚撑在地上不爽地狠狠剜了他俩一眼。
杨竹看在眼里，抱歉地对骑自行车的人说：“对不起！”
那人也不想跟他们废话，没好气地瞪他们几眼，还是骑着车走了。
公安局旁边有间西餐厅，也就是普通的咖啡牛排中式快餐，环境还算干净优雅，杨竹不言不语地走了进去，陶晨轶跟在她旁边，两个人并肩但保持着微妙的几厘米距离。
落座后，杨竹翻着菜单迅速点单，然后递给他，他就对着服务员简简单单地说：“一样。”
“这几天诊所生意好吗？”杨竹看着窗外，漫不经心地问。
“还可以，药快吃完了吧，我给你又开了一些，治疗期间不能断药，不要忘记吃药。”陶晨轶说罢，从包里拿出两瓶药，递给她。
杨竹伸手接过药，两个人的手指碰了一下，她碰到高压电一样迅速缩回手，嘴角颤抖了一下，礼貌地说：“谢谢，多少钱？”
对于两个曾经有过肌肤之亲的人来说，这样的反应实在太大，陶晨轶敏锐地察觉到这一点，顺势把不知该往哪里放的手伸向杯子，送到自己嘴边喝了几口最讨厌的柠檬水，满不在乎地说：“算你买单钱吧！”
“你和你父亲长得一点也不像啊，气质都不同。”杨竹说。
“他是我养父，我亲生父母在我十二岁那年，被抢劫犯杀害。他住在我家楼上，当时我只有一个伯父能照顾我，我也就是中午去吃吃饭，晚上还是回一个人空荡荡的家自己睡。他没了儿子，我没了爸，就认他做爸爸，后来我伯父也去世了，我和他一老一小相依为命，他供我读书，我给他养老送终。”陶晨轶平静地说着，好像在说一件与自己不相关的事情。
杨竹从认识他以来，从没见到过他情绪失常，他就像是失去喜怒哀乐的僧侣，有种看穿尘世悲欢离合的淡然。她原本是想不通一个正常男人怎么会这样，可是听到他的经历，她能理解。
“易老先生的亲生儿子找到了，不过早在去年就，去世了。”杨竹想了一下，用一个中性词去表达死亡。
“我昨天刚知道，你的尸检报告认定为谋杀。”他又喝了一口柠檬水，微微皱眉说。
“对不起。”杨竹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同情，突兀地冒出一句道歉的话。
陶晨轶轻轻笑了下，说：“你尽自己的本职工作，跟我有什么好道歉的，我又不会杀了你。再说了，这是我养父的儿子。”
“我是说，上次在监狱碰到你，态度不是很好。”杨竹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话简直无厘头，别扭地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当时心情有点糟糕，其实 不是针对你。”
“哦。”他就干巴巴地应了一句。
服务员上菜后，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聊些最近公安局的案子，气氛不算融洽，也不是很好。吃完饭已经快上班的点，杨竹便不打算去医院看岳迩，两个人一起回局里。
那条被小贩挤满的道路，天天上演着鸡飞狗跳，穿过小路拐向公安局的路变得安静幽深。
“如果，我离开，你是不是不那么尴尬。”陶晨轶问了一句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我没尴尬啊！”杨竹毫不犹豫地说。
陶晨轶没有笑，他知道杨竹在小心翼翼维持着微妙的平衡，进一步补充道：“我可以不用在公安局挂职，诊所现在生意越来越好。”
“晨轶，过去的事情，是我一时糊涂，虽然，我不爱你，我现在正视了这个问题，但是，在那个时候，我多少还是对你有一些喜欢，并不全然是逢场作戏。现在，做朋友就很好。”杨竹鼓起勇气说。
“好，那我不走。”他肯定地说。
两个人走进法医中心大厅，霍小兰看到杨竹，气喘吁吁地说：“化验结果出来了！两个人Ra-4糖蛋白浓度都为零，赵勇的肿瘤就是少突胶质细胞瘤，没有检测到核素剂量。”
“什么？”杨竹顿觉万分诡异，既没有做过消融术也没有做过放疗，他的肿瘤是为何萎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