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亡者代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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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葬礼(二)

回到暌违数月的静海市,正值早春时节,位于北纬四十六度的瑞士还带着冬天的冰雪,而北纬二十二度的静海市已然满城姹紫嫣红。两人刚下飞机的时候,还在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他们悄悄回来,并没有告知任何一个人,包括任丹心。

晚上是庞法医做东,请两个人在岳迩家附近的粤菜馆吃饭。

三杯酒下肚,老庞拿起筷子又放下,从包里拿出两张纸递给两个人,说:“自己打算回来了,就填上日期交给我,什么时候回来什么时候填。”

岳迩没有接,杨竹也没有,杨竹手放在文件上,问庞爷:“苏殷澄抓到了吗?”

老庞一抬眼,褶皱和眼纹都挤到一起,摇摇头,说:“这几个月都没音讯了。”

“上次我定位的地方没有他的消息吗?”岳迩追问道。

老庞拿着盛满五粮液的小杯子,抿了一口,回答:“没辙,上面不批,去不成,通报了国际刑警,他们去的时候已经被清洗得很干净,没有痕迹。”

“梁队长呢?他现在……”岳迩问。

“他被我调到基层去了,在山北村派出所,这么重要的事情知情不报,怎么都是他的错。”庞爷不悦地哼了一声。

杨竹虽然跟庞爷打交道的时日不长,但是从梁予安和陶晨轶的言辞之中隐约也能感觉到,庞爷作为师父,向来也是非常爱护他们,但是两个他曾经信任的得意门生,一个是职业杀手,一个包庇罪犯。这样的打击,比之杨竹过之而无不及,杨竹抽过文件,温柔地说:“等我办完些私事,就回来履职。庞爷,我以一个晚辈的身份说句话,时间才是最好的显影液。我们问心无愧,就不必责怪自己。”

“经历了这么多,成熟了啊!行吧,我一把年纪,没什么放不下的。”庞爷顿了顿酒杯,一口喝下去。

岳迩看了杨竹一样,感觉到莫大的安慰,这几个月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一顿饭吃完,杨竹随岳迩回他的家,上次搜查把他家弄得天翻地覆,家里那些奇奇怪怪的动物大多还活着,那只威风凛凛的大高加索犬照旧守着他的实验室。第二次来他家,所有东西码放整整齐齐,比杨竹自己家还整洁。两个人都洗漱完毕,把各自行李收拾好。

沙发上方还是放着她的相片,杨竹走到相片前,带着开玩笑地说:“你这样偷窥偷拍,侵犯隐私,侵犯肖像权!”

“那你怎么不收拾我啊?”岳迩肆无忌惮地说。

杨竹故意皱起眉头,用食指关节骨戳着他胸口,说:“你就仗着我不跟你计较是吧!”

“是呀, 怎么着吧!”岳迩得意地笑笑,然后拖着她的手指着卧室那边说:“那间是我的主卧,另外两间是客房,你随便选哪间!”

杨竹走到他指的主卧门口,敲敲门示意道她选这间,顺便还往里面望了一眼,里面就跟外面完全不同,堆满了电脑、电线、游戏机、操控板、平板,乱七八糟就像是摆地摊似的。她看完心里就后悔了,上次来没仔细看,这回看到简直狗窝。

“你要鸠占鹊巢啊!”岳迩没想到杨竹居然选了他的狗窝,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那我收拾收拾给你住,我住书房吧!”

杨竹一撇身后的书房,三面墙全部都是放满书的书柜,一张书桌和一张靠墙的床,看起来比他卧室整洁多了。她想了一下:“我后悔了,我选这间!”

“好好好!都可以!那我还是睡书房。”岳迩赶紧点头答应,走到她跟前。

“你不陪我睡书房吗?”杨竹脱口而出。

“啊?”岳迩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伤好了,睡一张床不行吗?怕我吃了你啊!”杨竹揪着他衣领,仰头看着他。

岳迩低头看着她的眼睛,瞳仁里泛着俏皮的神采,仿佛折射阳光的一滴蜜珠。岳迩眨了眨眼睛,很无辜地说:“怕!”

“怕就算了!”杨竹憋住不笑。

岳迩搂着她进书房,一进去灯就自动亮了,他嬉皮笑脸地说:“那你可以教我嘛!”

“哎哟,难得有你不会的东西啊!”杨竹嘴角微微翘起,轻咬着唇边,调笑道。

“就怕到时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别小瞧男人的天赋!”他的鼻尖碰着杨竹的鼻尖,轻声说。

杨竹不说话,咬了他一下,岳迩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兴奋激动,情不自禁地捏着她的肩膀深深吻下去……从见她第一面的怦然心动,到被她奚落拒绝的难过,然后看着她投入别人怀抱的心酸,后来与她风雨并肩的欣慰,直到他战胜了盘踞头脑中的恶魔,终于才走到了可以成为彼此依靠的一天。

两个人精疲力尽相拥而眠,杨竹枕着他的手,感觉就像睡在梦中幻境一样。兜兜转转,她才发现有个人不声不响地在心里生根发芽,牢牢盘踞甚至蚕食了曾经属于别人的地方。

两天之后,杨竹挽着岳迩去参加任远的追思会,两个人都穿着黑色衣服,教堂里播放着他生前最喜欢的《大教堂时代》。当牧师站在教堂上颂念祈文,背景音乐小声播放着《奇异恩典》《安魂曲》《葬礼进行曲》,所有人坐在台下静静听着,只有厚重而充满磁性的祷告回荡在绘着哥特花纹的教堂里。任远早年曾在欧洲巴黎留学,信奉基督教,丹丹还是尊重了父亲的信仰,按照基督教的葬礼来操办。没有世俗的花圈、披麻戴孝,干干净净简简单单的追思会。

她第一次见到任远的时候,才四岁。爸爸抱着她,指着任远说:“叫干爸!”

“嗯~不!”杨竹害羞得抱住爸爸的脖子,嘟着小嘴不乐意地拒绝,她有一点怕生。

任远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颗糖,递给杨竹,笑着说:“小竹,叫干爸就给你糖吃!好孩子要有礼貌!”

“干爸!”杨竹看着他,倔强地叫了一句。

任远把糖塞到杨竹小小的手心里,杨竹却把手抽回来,认真地说:“我是好孩子,不用给糖。”

这件事成为任远在杨竹面前提起的笑梗,常常模仿她当时可爱的模样说“我是好孩子,不用给糖”,就连任丹心也喜欢拿这件事开她玩笑。

二十四年,弹指一挥间。

昔日用糖哄的小姑娘,亲眼看到他的逝去,看到他身后遭遇的惨剧,她没能保护他,而他不负故友所托将她送往国外,护了她六年的周全。

追思会结束后,牧师引导大家到墓园去,骨灰坛安放之前,任丹心向大家讲述了父亲的生平。

杨竹站在来宾的最前面,并没有注意到这些参加葬礼的人,有多少位高权重者,有多少身价不菲者,她循着任丹心哀伤的叙述,回忆起一桩桩往事。

她捧着一束白玫瑰,恭恭敬敬地放在他墓碑前,他的音容笑貌还宛在眼前,好多好多的秘密,随着他埋入了深深泥土里。自由悼念时间,岳迩跑去上厕所,杨竹一个人走到人群边缘,默默看着灰暗的天空。

“回来啦!”戴珊珊走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肩说。

杨竹很久都不与人接触,被她这样亲密的举动弄得不舒服,径自走了出来,独自站在她面前,面无表情地说:“刚回来几天,一切都好。”

“不去跟你母亲打个招呼?”戴珊珊看了一眼不远处的Melissa。

杨竹这才想起来,这样重要的场合她自然也出席了,可能在她概念里,母亲这个概念太过生疏,她甚至都不曾叫她一句妈妈,只当她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亲近不起来,疏离不起来。她就这么尴尬地看着,不知道要不要上前去问候一声。

戴珊珊看出了她的犹豫,换了个话题,说:“你也早点把你父亲的后事料理了,跟你喜欢的人平平安安过一生。”

“嗯!”杨竹简单应了一句,视线顺着草地延伸到另一端。

梁予安站在献花队伍的最尾端,他还是穿着警服,理着小平头,但是没有好好打理,看起来有些憔悴,像是熬夜熬了好多天。两个人隔着一大堆人,遥遥相望,都看到了对方。等他献完花,走到杨竹身边的时候,岳迩也上完厕所回来,三个人站在一起谁都没有先开口说第一句话。

突然,人群之中传来一阵骚动,三个人同时望向骚动的源头。

杨竹看到有人倒在地上,拔腿跑过去,一位头发半白的老人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剧烈抽搐,他死死拽住杨竹的手,绝望地看着她说:“杨竹,救救我……我不想死!”说着,口中不断流出白沫。

而杨竹,并不认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