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去过家里,他一定去过了!”杨竹很懊恼地敲着脑袋,在她房子被炸之后,她原本想要回家去看看水池的事情就被抛诸脑后。
不过,她有些困惑,存放朗斯代尔石的地方并不在那个铅层下面,父亲跑到水池里去干什么呢?
“下午就想告诉你了,但是你去处理吴曼仪的事情了。”岳迩说。
“现在告诉我也不迟,明天我出外勤,去我家看看,我不放心。”杨竹忧心忡忡地说。
正在杨竹说话的时候,岳迩放下筷子,自己从背包里翻出平板,调出化验报告,把平板电脑拿给杨竹,说:“报告在这里,你看看吧!我觉得有点蹊跷。”
杨竹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看了三遍,不过她毕竟不是生物学家,对于很多像N-formylmethionyltRNA的专业术语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就虚心问:“蹊跷在哪里?我不是很懂。”
岳迩坐到杨竹身边,解释道:“假如说你把地球46亿年当成一天来看,那么人类诞生于12月31号,而古菌类相当于出生于3月20号。在漫长的进化过程中,DNA序列均不断发生着突变。许多信息分子序列变化的产生在时间上是随机的,进化速率相对恒定,即具有时钟特性。我们选择小亚基核糖体核酸(SSU rRNA)的分子作为分子计时器,从每一代裂殖逆推,就可以知道这一群细菌生于什么时候,死于什么时候,精确到小时。你父亲裤腿上的泉古细菌,最晚的一代是在你父亲死前一天。”
“我父亲是被活活饿死的,前一天怎么还有力气下水?”杨竹越发觉得诡异。
“会不会是苏殷澄在你父亲死前将他转移到了山洞里。”岳迩说。
杨竹不置可否,拿起筷子,说:“明天去我家看过再说,先把饭吃完,凉了。”
第二天去上班的时候,霍小兰带着吴曼仪去了医院的精神科看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的评估颇为乐观,这个消息让杨竹心里大感安慰,不枉费她周折这一番。随后,她去签了外勤,拉着岳迩一块去她家。
由于有了上次的教训,岳迩特地拿来了密闭性最好的潜水装备。
又回到暌违已久的故居,这里的空气里弥漫着陌生的味道,这半年多的时光,仿佛有一道铁幕落在当下和往事之间,杨竹推开吱吱呀呀的旧铁门,耗子在芒草当中乱窜,惹得一阵窸窸窣窣。熟悉的记忆裹挟着哀伤汹涌袭来,杨竹的手抚着锈迹斑斑的铁门,等这难过的风潮穿透身体,消散在无边无际的春色里。
静海市的春天,有种别样的清爽,空气里透着淡淡的海味儿。
岳迩从车上把潜水设备搬到入户凉台上,然后去车上把大太监牵下来,摸着大太监的头嘀咕了一会儿,大太监老老实实坐在铁门边,警惕周围的动静。杨竹拾阶而上,低头看到那个隐约的弹痕,没想到自己认识了一个杀人恶魔,毁掉了爸爸的后半生。
“如果陶晨轶在这个家里袭击我,我一定打烂他的脑袋。”杨竹看着弹痕,狠狠地说。
岳迩站起来,拍拍杨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都过去了。”
“虽然我知道在中国持枪违法,可是那一天,我握着枪的时候,真的想要复仇,打光所有的子弹,打得他千疮百孔,像马蜂窝那样才好!”杨竹像是在自言自语,她也只能自言自语,在这间屋子的控制室里还有一把枪,但已经毫无用武之地了。她也不能拿出来给庞局再添一次麻烦。
当一个人受到另一个人的伤害时,仇恨是人类的本能反应,难的不是不仇恨,而是心甘情愿让有执法权的人替她复仇。
岳迩指挥皇帝,让它用激光割掉水池周边的草,皇帝跟过年似的在草丛里蹦跶,如同自己挥舞光剑拯救世界的绝地武士,还自带星球大战音效。岳迩看得哈哈大笑,当他发觉杨竹站在身旁,神情漠然,就捅了一下她的手肘,问:“你在美国怎么会想到去学枪?”
“一是为了研究我爸爸的案子,二是为了发泄。练射击可以让我纾解压力,不至于被这么沉重的心理负担压垮,否则我早疯掉了吧!你先准备一下,我去家里看看。”杨竹说话一如既往很有逻辑,但她已经从仇恨的思绪里解脱出来,转身开门进去。
客厅里依然落满了灰尘,但是有两双脚印,杨竹没有继续往里面走,而是叫岳迩把勘验箱拿来,她用扫描仪把脚印分别扫描下来,紧接着小心翼翼地跟随脚步的方向走去。
“你发现什么了?”岳迩问。
“把两组脚印跟我爸的脚印比对一下,看能不能对上。”杨竹正在平板电脑上操作着,在庞法医对父亲的尸检报告里就有脚印扫描,不到十秒就出了结果。她呼出口气,看着平板上绿色的“Match”(匹配)字样,深深感觉到棘手和无力,爸爸的确在死之前曾回家。杨竹小心翼翼沿着脚印向楼梯上走,很快就走到了父亲的卧室,地上是Eric中枪喷射出的血迹,已经成了暗红色。衣柜上的弹孔清晰可见,梁予安那时候为了把她从保险箱里救出来,让救援队暴力拆卸了保险箱,这些铅板、铁块及零件就七零八落地散放在地上。
她不知道爸爸看到这些,心里作何感想,会不会担心他宠了一辈子的女儿。
但脚印显示,两个人在这里走进去后又折返出去,显然被拆毁的保险箱里,已经没有他们想要找的东西了。杨竹顺着脚印,又到了父亲的书房,脚印在书柜前停留过,然后才走出去。地上的白色宣纸还是撒的到处都是,不同的是,镇纸下那张未写完的瘦金体作品也在地上,并且被揉皱。
“爸爸,你知不知道她回来了……回来找我了……”杨竹弯腰捡起来那个纸团子,望着“情似雨馀黏地絮,人如风后”这十一个字喃喃道,心里翻江倒海。
情似雨馀黏地絮,人如风后入江云。
现在,父亲真的成了雨后的云,被风吹散再也寻不见了。
杨竹移动书桌上雕镂繁复龙纹的歙砚,书柜向两边移动,她打开保险柜,里面的一个个丝绒盒子依然静静陈列着,她上次取走了红色的小盒子,把那颗红色绿柱石送给戴珊珊换来了死者的身份。杨竹一个一个盒子打开看,她是不认识盒子,但是她清楚记得父亲的每一件藏品,是什么样的宝石,多大克拉,什么颜色,什么物理特征,连宝石来历都记得清清楚楚。因为小时候,杨海诺常常抱着杨竹给她讲这些,她听了太多遍,想忘记都很难。
检查完所有的丝绒盒子,她已然知道这里面少了什么——一颗4.24克拉的绿色钻石,父亲曾说要那是准备给她的嫁妆。那颗钻石呈现鲜艳的草绿色,在紫外线下会发出荧光,二十年前开采于俄罗斯钻矿中,梨形切割,腰封上除了有GIA编码,还有一行小小的字“ Camellia Diamond”,Camellia 才是杨竹真正的英文名字。
父亲曾在家的花园前种满了山茶花,杨竹童年时候,最喜欢搂着山茶花合影。
“怎么了?”岳迩看着杨竹失魂落魄的样子,就知道她肯定发现了什么。
“ Camellia Diamond不见了,父亲说过,这颗钻石很重要,那是他准备给我的嫁妆,他说过那颗钻石和我一样重要! ”杨竹几乎带着哭腔,手足无措地说。
杨海诺一生拥有无数宝石,在他眼里都是普通石头,没有哪颗在他看来可以和女儿相提并论,Camellia Diamond是唯一的例外,连杨竹也在自己十六岁生日时看过一次这颗绿钻。而且,这颗绿钻被单独锁在了一个装有生物识别的绿色丝绒盒子中,要打开那个盒子唯有杨海诺在锁尖扎破肌肤,DNA确认后才能打开,并且丝绒盒子只允许杨海诺的指纹触碰,一旦检测出指纹非杨海诺会立即释放高压电,并激活锁定模式。光那个绿色丝绒盒子就造价不菲,可见杨海诺的重视程度不一般。
杨竹不知道这颗绿钻为何那么重要,但既然父亲看得那么重,就一定极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