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蓝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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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手帕头上戴

福贵从深圳回来了。

寂寞的北关村一下子炸开了锅,不是他长了三头六臂,而是一个打工仔,无非就是在深圳一个制衣公司给人做衣服,不就是一个裁缝嘛,他怎么这么有能耐,竟然领回来一个外国洋妞。

洋妞的着装一下子让村里人开了眼。她的头发一绺儿黄,一绺儿蓝,整整七八种色彩。耳朵上的耳环足足有三四副。这还不算,她穿着露脐装,肚皮那一块儿肉白生生的好晃眼。村子里的单身汉,贼亮的目光窃窃地摇晃在洋妞的腰间。

福贵说,洋妞的中文名字叫花花。不过,让人更奇怪的是,洋妞的汉语说得非常地道。

奶奶急得用拐杖捶着地说,花花呀,生活再困难,你好歹穿全活了,再说了,你的狗狗穿着衣服呢,你怎么就……奶奶急得说不出话来了。

奶奶顺手从头上扯下那块花格手帕,擦脸上的汗水。村里人就笑说,这叫狗穿衣服人露肉。

花花也不在乎,她也学着奶奶一样,戴了一块儿方手帕。不过,怎么看怎么不像奶奶的样子。

花花笑着从奶奶头上扯下花格儿帕帕,笑着唱起了陕北的民歌《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

老远见你在山峁上

咱们见个面面容易拉话话难

东井上吃水西井上担

黄河不干咱心也不甘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

身裹着烂皮袄也好看

她纯正的唱腔,让生活在黄土地上的老乡们感到惊奇。她刚唱完,福贵又开始唱起来了。

妹子呀,只恨你大把咱俩拦(大:爸)

咱见个面面容易拉话难

有什么话儿说出口难

青杨树柳成不了椽

莫怪哥哥做事残(残:厉害)

前川果园后川林

再不要把哥哥烦

有什么样话儿说出口难

吼几声信天游会把信息传

新婚那天,福贵给洋媳妇花花专门做了一身大红旗袍。洋妞窈窕的身段,把旗袍的古典美一下展示得淋漓尽致。不过,福贵没有忘记,给媳妇做了一个红盖头。洋媳妇开心极了,她不住地伸着大拇指说,你们陕西人,太了不起了。我们这是不是叫中西合璧啊?福贵不由得向媳妇伸出了大拇指。

婚后,洋媳妇便成了福贵的好帮手,她对中国的裁剪技巧太着迷了。每天帮福贵裁剪、熨烫。累了,她便吼一两句陕北的信天游。村子里的人都赞叹福贵的手艺越来越精巧的同时,他们感叹福贵能娶这么好的媳妇,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福贵却说了,女人如衣服。他为洋媳妇花花定了规矩,不许再穿以前那些奇装异服。洋媳妇花花却不同意,她说,女人嘛,要有自己的性格,不能有太多的规定。

有一天,花花穿着自已的露脐装,头顶一块儿方帕帕出了门。她的着装,又一次让小村人直了眼睛。

回到家的福贵,像一头怒吼的狮子,重重地给了花花一个巴掌。花花哭了整整一夜。

后来,福贵在祈求花花原谅自己的时候讲了娘的故事。花花似懂非懂地算是谅解了福贵。

当年,母亲是爹从苏州带回来的。起先是奶奶不同意,由于母亲的贤惠,奶奶也慢慢接受了母亲。后来,小村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的,说母亲是从怡春院里被父亲买来的,母亲每天都在流言中度日如年。

后来母亲生下福贵,母亲想,这下可以安安静静地生活了。福贵长到四岁时,和村子里的孩子们玩耍时,孩子们都取笑他娘,福贵娘彻底对小村失望了。她爱福贵爹,爱福贵,她不想让他们为了她受到伤害,离开,可能对他们都是一种解脱。

后来,娘便悄悄地走了。小村人就笑福贵爹说,烟花女子不可靠。福贵爹为此也精神失常了。

福贵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从小没了娘的福贵,有一种强烈的自尊心,也有一种对女人的不信任。挨了打的花花,虽然表面上原谅了福贵,可有时,她一个人总是望着墙角发呆。

在他们的女儿两岁生日过完之后,花花带着女儿回了趟娘家,走时,她只带走了一块儿方帕帕,那上面绣着她和福贵的名字。

多年后,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学生对福贵说,花花婶常年头顶一块儿方手帕。他们的女儿中英文都非常流利,她常对来人说,IAMCHINESEGIRL,我还会唱信天游——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咱们见个面面容易拉话话难。

傻傻的福贵却不住地流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