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可可的手已经伸了过来,在病床边,轻轻地握住他的。顾远桥本来想问问她,“你怎么样?”可是话到嘴边,又变成了一缕微笑,淡淡的,浅浅的,刚刚好的温度。
夏可可伏下了身,将脸贴在顾远桥的身上。
他差点死了呢。
差点又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被丢在这里。
大概是感觉到夏可可心有余悸的后怕,顾远桥也微觉触动,他刚想安慰她,却听见夏可可微带松气地说,“华菊联系我了。”
“恩?”
“她还活着。”夏可可扬出一个笑容来。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不知道华菊从什么渠道知道了自己遇险的这件事,可是,她终于肯联系自己了,而且还很有精神的样子。
接到华菊电话的夏可可只是哭,一边哭一边骂娘,“你还肯给我打电话啊,你丫是不是打算死了都不联系我,我要是真死在那里,我做鬼都不放过你,你个混蛋赶紧给我滚回来——”
那边的华菊只是笑,会心地笑。
笑意传过千山万水而来,于是夏可可知道,原来大家都在。
闻言,顾远桥也觉得释然,任由着夏可可这样赖在自己身上,虽然——虽然——喂喂,你压得我的伤口很疼好不好!
算了!忍了!
沈灏晨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这一趟。
反正在得知夏可可身处危险之时,他就不可抑制地,几乎无法控制,必须看到,马上。
可是看到以后呢?
甚至,看到的,却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那一幕,虽然那一幕,总是一次一次地,在自己的梦魇里,重现,再重现。
然而再多的噩梦,也比不上亲眼目睹的那一刻。
一切都是天意吗?
他亲手造的孽,注定要由自己去见证么?
沈灏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医院出来的。
拉萨的白天,那么长,明明已是傍晚,却依旧亮得人睁不开眼。
两侧是等着客人得三轮车,一个劲地招呼着沈灏晨,问先生去哪。
沈灏晨有一瞬的茫然,他不知道自己去哪。
手机铃声响个不停。
刘霞的电话已经打了很多遍。
他终于接起电话,“怎么了?”依旧是清冷的声音。
“你到底跑哪里去了?不会真的去找夏可可了吧?”对方嗤笑,”她是不是看见你就扑过来抱着你哭?“
沈灏晨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地挂断电话,在铃声再次响起的时候,将手机远远地甩出去。
手机砸在地上。碎裂。
盛闵在听殷红说起沈灏晨后,想了想,还是选择追出来。
对沈灏晨,其实盛闵也很好奇,到底什么原因,可以让一个人那么容不下自己的孩子。
顾远桥当时已经脱险了,只是还在昏迷当中,夏可可有殷红照顾,盛闵安排妥当后,便去医院询问看护小姐,好在沈灏晨容颜实在出众,小姑娘还记得他的模样。
盛闵最后在不远的一个小酒吧找到了沈灏晨。
那时的沈灏晨,已经烂醉。
他的面前,摆着七八只空瓶子,整个人也扑在桌上,和周围的其他醉鬼并无两样。就算是好看的醉鬼,也终究只是醉鬼而已。
盛闵摇摇头,站到了沈灏晨的面前。
还好他之前看过沈灏晨的照片,不然,这样冷不丁地见到,还真认不出来。
意识到有人坐到自己的桌子上,沈灏晨也抬起头,看了对方一眼。
那双眼睛依旧是清透的。并没有多少醉意。
原来烂醉,只是表象而已。
这个人,这辈子,到底有没有真的醉过呢?
还是一直都活得太过清醒?
盛闵突然间,对这个沈灏晨,充满了好奇。”你好,我是顾远桥的朋友。盛闵。我是一位神父。“盛闵很冠冕堂皇地介绍自己。
身为神父,到这种********,倒是没一点自愧。
沈灏晨在听到顾远桥的名字时,眉眼微动,仔细地看了盛闵一眼,又垂下眸去。
清凌凌的目光。
盛闵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顾远桥追夏可可那么辛苦了。
实在是前任很深啊,看不穿,看不透。”坐。“沈灏晨轻声道,礼貌的,但是疏远。
盛闵坐了下来。
“你去医院看过可可了,所以,不如我们开门见山。”盛闵也不废话,既然对方的神志是清除的,他就速战速决吧,“我能知道原因吗?你明明放不下她,也做不到如你所说的那么绝情,为什么要这么伤害她。”
沈灏晨没有作声,只是搁放在桌上的手,紧紧地握着酒瓶。
“我看得出来,你也很难过,并不是全无感觉。”
盛闵叹息。
这个人说到底,还是有苦衷啊。
可是,到底是什么苦衷呢?
沈灏晨终于有点反应,冰晶般的眼睛,仿佛被流光扫过,蓦然间,变的锐利。如寒冬里的冰棱。
“这似乎与你没关系吧。如果你是为顾远桥来的,请转告他,我祝他们幸福。”
从此以后,可可与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最后一点可做联系的血脉,也已被他亲手斩断。
那么,就这样吧。
如果顾远桥可以为了夏可可出生入死,他还有什么置喙的立场?
这个结果,原本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为什么还是觉得那么痛,好像心被生生地剜掉一块似的,无法排解。
奈何,酒量太好。
原来连醉,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可我还是想知道原因。”
盛闵到底做过那么多年的神父。
纵然你冷酷傲娇答非所问,但是,他八卦之心不灭啊不灭!
沈灏晨还是不打理盛闵。
可是盛神父就那么不紧不慢地坐着,等着。仿佛可以等到天荒地老一样。
目光亲切得几乎称得上温柔了。
便是沈灏晨,也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他站了起来,尚算礼貌地道了声,“抱歉。”
这样的人,他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并不是所有人喝了酒,都会把对方当树洞一样倾述的,至少,沈灏晨不是。
他不需要倾述。
即便是倾述,也只会在至深的午夜,对自己说,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只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