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恶心的液体粘满了夏小白一身,尤其是她脸上,甚至挡住了她的视线,她眨着眼睛,有些刺痛,视线模糊。她只知道她好像被那鬼差带走了,而他也才刚刚放开了她。
夏小白揉着眼睛,不久后就听到水声,从她头顶落下,她躲了躲,避开。
不是下雨了,雨水不应该是温暖的。
夏小白擦着眼睛,终于看清了,却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大跳,她滑了一脚而摔倒,也才发现自己被放到了浴缸里,她看到一旁的奕宸,喊道:“你不是说不会让我死的吗?!”
不是抱怨,是责怪,甚至有些愤怒。
奕宸一怔,心道,“这个营养不良的女人是疯了不成?她竟然敢这么跟我说话?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所以才敢来指责我吗?”
“你说让我做诱饵我都不介意,因为你保证过我的安危,亏我这么信任你,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那里八九个小时,你既然在,为什么一直不出现……我那时真的以为你走了,以为我死定了……”
夏小白被花洒里放的水淋着,不知道是水还是眼泪,总之她的声音充满了委屈。
信任?多么生疏的一个词汇!奕宸还是第一次听到。
奕宸走向前,俯下身,手掌扣在浴缸的边缘,凑近夏小白,他倒不觉得此刻的她有多狼狈,毁在他手里的恶心东西已不计其数,他问道,“为什么要说信任我?”
不是奕宸觉得夏小白这话说得可疑,而是他不理解。
“嗯?”夏小白被这么一问,有些意外,信任就是信任,哪有为什么?
虽然夏小白没有给一个理由,奕宸却从她眼眸里认识到了“信任”,原来这就是信任。
奕宸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勾摄夏小炜的魂魄,他分明是故意的,可夏小白压根就没有怀疑过是他一手造成的,可以说夏小白愚蠢,中了计,上了当。
他说让她做诱饵,一句不会让她死,她果真一个人等了八九个小时,乖乖地扮演诱饵的角色,她到底有多愚蠢?
一时间,奕宸不语,夏小白也不说话,水冲洗着夏小白身上的污垢,污水沿着管道“咕噜噜”地流下,在不说话的时候,水的声音放得格外大,回荡在浴室里。
“你甚至都不认识我,才见了两次面,你就说你信任我,你不觉得这话很可笑吗?”
夏小白擦了擦脸上的水,是啊,她都不知道眼前这个少年叫什么名字,最多就听到他自称“本大爷”,难道自己被他的职业而迷惑了?夏小白当然不质疑鬼怪的存在,因为她从小就看得见,所以她也毫不犹豫地会相信鬼差的存在。
奕宸见夏小白不语,又问道,“我随口一说你就相信,可我并不会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任,没有人可以约束我,包括我自己说过的话。”
“随口一说……”夏小白心头一凉,她不认为那是一句承诺,但那句话确实给了她不少力量,是她去做诱饵的强大后盾。
“你真是够愚蠢的,”奕宸说着便站直了身,语气带着一丝轻蔑,又道,“你没听过鬼话连篇吗?鬼的话你竟然也相信,真是可笑。”
奕宸是在嘲讽自己,他自称自己是个鬼。他是一个行走在阴阳两界的使者,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算是人还是鬼,或许都不是吧。
“活人不相信我的话,说我鬼话连篇,我不需要同伴,但是第一次尝试到被理解,我承认我心动了,也误以为你需要我的帮助,所以我才答应了你,原来这份理解并不是相互的。”夏小白轻声一笑,夏小白对奕宸的信任,并非全是因为他的身份,而是因为他相信她说的话,关于她可以看见鬼魂的事。
奕宸没有说话,夏小白的声音像极了独白,仿佛除了她自己,根本没人听得见。奕宸安静地看着夏小白爬起身,她个子不高也不矮,就是有些偏瘦,他第一次见她才会说她有些营养不良。
夏小白或许是太过失望,有种被戏弄的感觉,但她不想过多的计较,因为她再清楚不过,跟鬼没法谈公平,更何况对方不单单是一个鬼,似乎还凌驾于鬼魂。
“为什么会觉得如此心寒?早该习惯这种孤独,不需要理解才是,直到有一个我死了,一样变成了鬼,‘同类’才会认可我,接纳我,不再觉得我是异类。”夏小白在心里说道,走出了洗手间,穿过客厅,来到门前。
“咔擦”一声,夏小白转动门把手,随后传来一道关门声,屋子里只剩下洗手间里的水声,“咕噜,咕噜,咕噜……”
奕宸转过身,双手撑在水台上,雪白色的瓷砖衬得他修长的手指更加秀气,而镜子里的脸庞却显得无比阴郁,那双清澈的眼眸蒙上了一层氤氲,或许是因为温水的水汽缘故。
“跟我走,离开这里,离开他!”
“那你呢?奕宸,你能离开地府吗?”
“我可以离开,我们离开这里,离开地府,去任何地方,只要你愿意,去哪里都可以。”
“别骗我了,奕宸!你跟冥王定下的契约根本就没有期限!你生生世世都属于地府!你自己都是被囚禁的人,又何必说要解救我?!”
“墨胭……”
“算了!你走吧,别再来找我了,更别异想天开地说要带走我,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为什么?”
“奕宸,你还是不懂吗?不管去哪里,一样是牢狱,这座鬼城也好,地府也罢,哪怕是阳间,都是牢狱,只是大小不同而已,你又何必费尽心思,将我一个牢狱带到另一个牢狱呢?”
“呵呵,你说的这些,都是借口,对吗?你真正放不下的还是他,对吗?回答我!”
……
回忆里的声音在奕宸的脑海里久久地回荡,那个鬼城的女子名为墨胭,是奕宸一直想要带走的女人,一心想让她从那里解脱,她却放弃所谓的自由,不知是对自由已绝望,还是她心有所属,有着难言之隐。
一次次无疾而终的对话和争吵,日积月累,在奕宸的心里勾勒出一道道深刻的伤口,不断地撕扯,开裂,血肉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