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拉格西南端,正在处理福利院的排水问题的几名工人抱怨着新年假期眨眼间就过去,帮忙打下手的方为其放下手中的活,安慰那几位说他今晚自掏腰包请他们吃大餐。
今天是新年过后的第十四天。方为其每年这个阶段都会到福利院来待上一小段时间,这位似乎把福利院当成是他的家了。
排水沟和厨房就隔着一堵墙,许戈一边烧水一边透过窗口观看外面排水工作进程。期间,她数次见到方为其看着她时脸上担忧的表情,她避开,却在不锈钢酒桶上看到自己的脸,映在不锈钢酒桶上的那张脸的脸色苍白。她别开,没有再去关注。
走出厨房,许戈就看到了站在厨房外的两个人。其中一位年纪和梅姨差不多,那是1942领导人的高级事务官,专门负责打理厉列侬一些较为私人的问题;站在那位事务官身边的是年纪和许戈差不多的高挑女人。
“阿曼达,厉先生让我接你回去。”事务官大人和颜悦色,高挑女人则挡住了许戈去路。
她皱眉,站停,扶额:这会儿,厉列侬应该很忙吧?
应联合国的人道主义救援、多国组成的国际救援阵线联盟在索马里新年的第一天成了索马里人民的救世主。
原本计划在十五天到二十天时间、代号为“重返索马里”的作战行动因为盟军的英勇表现被缩短为一个礼拜。盟军仅仅用一个礼拜的时间就把被喻为“邪恶轴心”的索马里青年党赶出了索马里。
“重返索马里”行动中,耗时一个多小时一举摧毁索马里青年六个弹药库的美空军功不可没。在众多军事专家的赞美声中盟军凯旋,其中就数美民众最为扬眉吐气,因为在“重返索马里”行动中他们的大兵们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他们的勇士单枪匹马驾驶绰号为“幽灵”的轰炸机,避开重重防空设施,摧毁了索马里青年党赖以生存的弹药库。其实真正摧毁索马里青年党六个弹药库的人是厉列侬,厉列侬的飞行技巧以及综合素质评分在西点军校所有应届毕业生中可以跻身前十。当时没有人比他更加适合实行那个任务,那也是美政府和1942达成秘密协议中最重要的一个因素。
厉列侬执行任务前夕,许戈和他通过一次电话。
“别担心,三天后我就回来。”在电话里他跟她说。
三天后,厉列侬如约而至,那天天气好极了,许戈站在人群中。但她望眼欲穿地却是再一次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人——厉列侬推着轮椅,坐在轮椅上的赫然是连翘。
轮椅上连翘表情慌张,一副周遭任何一切事物都会随时随地对她形成干扰的模样。
对于连翘再次出现在1942,厉列侬和许戈如是解释:“她脚受伤,第一次接触到真正意义上的人道灾难,情绪不稳定,我接受了一名父亲的嘱托。”
“她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这是能让心灵获得平静的最好环境。”
“那么告诉我,厉先生,她什么时候才会好?”
“在索马里,那些人把当地民众当成盾牌,这样一来导致救援队人力短缺。她自告奋勇充当了救援队志愿者,在一次巷战中有一名1942队员受伤,她因为营救这名1942成员而脚受伤。”
“厉先生,你就具体告诉我她回去的时间。”
“我不知道。”
“可真没意思。”
“许戈,你也是1942成员,我希望你能牢牢记住,在向日葵旗前的宣誓,在‘我’之前,是‘1942’。”
“OK!”
当晚许戈来到福利院,她再也无法在那里待下去了,再待下去的话恐怕会把她丑陋的一面激发出来。在许戈看来,连翘的脚受伤和她把头发剪短的原理一样。
这是许戈来到福利院的第三天,此时此刻,找到福利院来的两个女人摆出如下一副架势:“你得跟我回去,否则我无法和厉先生交代。”
看一眼天色,很快天就暗了,许戈可没想留下这两个女人在这里过夜的打算,最近福利院的资金吃紧。
“你们和厉先生说,我今晚有任务,完成这个任务后,我会考虑具体什么时间回去这个问题。”话锋一转,“如果你们还要坚持的话,我就报警了。到时候我会告诉警察们我压根不认识你们。”
终于,那两个人走了。
刚刚那些话许戈可没有撒谎,因为福利院资金短缺的问题,最近她接了一档私活:一名匈牙利收藏家出十万欧让她从一名奥地利收藏家家里偷出一把十七世纪的小提琴。这也是许戈2014年接的第一单活。近阶段光顾和厉列侬折腾了,她个人出现了财政赤字。针对这个问题,昨晚她打电话给1942人事部,希望能接到更多活。
“阿曼达,不要忘了,你现在护照还放在这里。”人事部最高官员给予她的回答。
没事,在短时间里弄出新护照来许戈还是有办法的,只要不出入那些安保严密的国际大机场,她的假护照绝对可以蒙混过关。
当晚,许戈拿着假护照进入奥地利,和她一起入境的还有闲着没事干想赚点零用钱花的方为其。许戈和方为其合作过几次,方为其每年都会应邀参加“白袍大会”,安全死角、破译保险箱密码这类问题对于他来说是小菜一碟,而且方为其比别的黑客价码要便宜得多。
黎明时分,匈牙利收藏家要的小提琴被放进许戈的背包里。临近中午时,在布拉格一家私人会所里,匈牙利收藏家委托的代理人把十万欧元的支票交到许戈手里。拿着支票许戈坐上了方为其的车,从进入会所到离开会所用时不过十分钟左右。
回程路上熬不住困意,许戈和方为其打了一声招呼,就在副驾驶座位上呼呼大睡。
睡意正浓时,有人叫她:“许戈。”
“别吵。”她嘟囔着。
“许戈。”
“干什么——”许戈有起床气,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谁打扰她睡眠谁就是敌人。她眼睛都懒得睁开,狠狠地隔开那落在自己头上手。
“许戈!”
她皱眉,为了叫醒她,方为其都模仿阿特来叫她了。不对,方为其不认识厉列侬,这么说来……
“许戈——”
从头发处传来一阵麻痛,这是有人在揪她头发呢!也只有厉列侬才会做出这么粗鲁且倒胃口的事情来。
她睁开眼睛,第一眼,福利院的车库顶棚;第二眼,站在车外冷着一张脸的厉列侬;第三眼,表情略带尴尬的方为其。
顺着方为其的目光,第四眼许戈在方为其腿上看到大块的湿意。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嘴角,很显然,方为其腿上的大块湿意百分之百来自她的口水。也就是说,之前她是趴在方为其腿上睡大觉的。
太丢脸了!她迅速抽出纸巾,一边道歉一边纸巾就伸向方为其腿上的口水印——触都没触到,拿着纸巾的手被两只手硬生生地拦截,那拽住她手的两只手来自不同的主人,这两只手的主人中,厉列侬用的劲比方为其肯定要大上一倍。
“放手!”许戈冷冷地对着厉列侬说。厉列侬的表情俨然把她当成了白痴。
“你们干什么?”她冲着那两个男人狠狠地吼出,“我知道这么大的人睡觉流口水是很丢脸,我要擦我的口水印有错吗?”
她的话让厉列侬脸色骤变,一副恨不得把她吃进肚子里的样子。
“许戈,你确定你要擦?”略带暧昧的语气近在耳边。
许戈皱眉,去看方为其,转了几个脑回路后,一张脸瞬间发烫。
“刚刚我是开玩笑的。”她讪讪地说着。
拿在手里的纸巾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她慌忙丢掉,那两个男人这才放开她的手。她的手收回去解安全带。刚一解开,整个人就被从副驾驶座位上拉了下来。
紧接着,两声车门关闭的声音一前一后响起。许戈挣扎着,脚步被动随着厉列侬往出口处走去。被厉列侬握着的手腕昨晚扭到了,每挣扎一次都疼得厉害。
方为其追了上来:“放开她。”
厉列侬看也没看,手朝着方为其的方向一挥:“闭嘴!”
“她手腕受伤了。”
拽住她手的人迅速松开,但没放开。趁着厉列侬检查她手腕的机会,许戈虚晃一招,挣脱了厉列侬的掌控,头也不回地跑向出口处。
衔接着车库出口的是专门给孩子们玩游戏的草坪。午餐时间,天气很好,孩子们正在草地上野餐,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
站停在那里,许戈低声问:“厉列侬,你来这里干什么?”
“跟我回去。”厉列侬的目光落在站在一边的方为其身上。
“连翘回去了吗?”许戈冷冷地问着。
“许戈,现在不是和我赌气的时候。”厉列侬加重了声音。
“那个问题就那么难回答吗?”
片刻后,他回答:“没有。”
“那就免谈。”
她刚想走,手再次被厉列侬握住。厉列侬一手握着许戈的手一手方为其做出这里没你的事情的手势。真是的……
“厉列侬,方为其是我朋友!”许戈压低声音,“他不是你的某个成员!还有,你现在站的这块土地,方为其是三个主人之一。”
去年年初,福利院收留的孩子比去年人数多上一倍,当方为其陆陆续续地把他的积蓄用来填补福利院的资金缺口时,这家福利院的管理者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厉列侬对于她的话置若罔闻,目光依然落在来方为其脸上,手也没有想要放开的意思。
“厉列侬!”许戈挣了挣手。
得到的依然是那句:“许戈,你得跟我回去。这次我是以1942领导人的名义来要求他的一名下属。”
“如果我不想回去呢?”许戈一字一句。
“那我会考虑用比较特殊的手段。”
“你敢!”她侧过身,向着厉列侬,尽量把自己声音压到最低,警告道,“厉列侬,你给我听着,住进这里的孩子们和普通孩子们不一样,如果你把他们吓到了,我会像你追究你做错事的下属们一样追究你的责任,就像……就像那次我在水牢里待一个礼拜一样。”
紧拽住她手的人力道松了些许:“许戈。”厉列侬声音中带着若有若无的恳求:“现在不是和我赌气的时候,跟我回去,到时,你要怎么对我生气都行,许戈……”
近在眼前的稚声幼气的一声“妈妈”打断了厉列侬的话,此时正在拉许戈外套的孩子名叫温妮。
温妮三个月前刚被送到这里,九岁了却只有一岁半的智商。最近温妮刚刚学会叫“爸爸妈妈”,她从福利院几名员工中选中许戈当她的妈妈,一碰到许戈就“妈妈”地叫个不停。
小家伙脆弱又敏感。
许戈触了触她的头发,朝她笑了笑,小家伙还以甜笑,脸转向站在一边的方为其,笑得更甜,冲着方为其喊:“爸爸。”方为其的“爸爸”和许戈的“妈妈”意义差不多。
嘴里叫着“爸爸”的人把那颗小小的头颅伸到方为其面前,意思大约是想表达:“爸爸,你也得像妈妈那样摸我的头。”
方为其伸手,手指即将触到温妮的头发时,砰的一声响突如其来。
伴随着这个声音,那副厚厚的黑框眼镜从方为其脸上离开,刚刚还紧紧拽住许戈的那只手快如疾风。等许戈再去寻找时,那只手已经结结实实地向着方为其下颌去了。砰的一声,下颌往上,脸朝着天空,厚厚的黑框眼镜从那张脸上跌出,从许戈的眼前飞过,眼镜还在半空中时,孩子的哭声响起。
孩子的哭声伴随着第二声砰,这声砰还夹杂着愤怒的男声:“方为其,你还可以更恶心一点!”
书呆子哪里是厉列侬的对手,厉列侬的两记重拳让方为其的身体直接向着那堆气球城堡积木撞去,草坪上的几十名孩子哭的哭、跑的跑,现场一片狼藉。
许戈捡起方为其掉落在地上的眼镜,把眼镜交给赶到的工作人员。她来到厉列侬面前,平静地说:“我们到外面去谈。”
身体刚刚越过那堵围墙,她计算着跟在自己后面的脚步,达到最理想的距离,停下脚步握紧拳头,回头,弓起的膝盖就向着后面人的腹部,膝盖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腹部上,借助那股冲力,趁着厉列侬立足未稳,她拳头往前挥。
砰!砰——
那两拳直接把厉列侬的嘴角打出血来。
“那两拳一拳是为我的朋友,一拳是为那些孩子们。本来有第三拳,第三拳是以一名妻子的名义,可我太爱你了。”她别开脸,眼泪沿着眼角滑落,“爱到一退再退、爱到可以装疯卖傻,而现在已经是极限。厉列侬,如果你真的执意想要我回去的话,日后那位南加州小姐要是出了什么意外的话你可不能怪我,想想看,你真的愿意容忍那样的我吗?我知道,在你的心里对她怀有一份欣赏,如果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能和她多学习,应该会好点。”
“许戈……”
“就让一切保持现状,请不要到最后让我连自己也厌倦自己。”别开脸,许戈和厉列侬说。
厉列侬走了,许戈把眼泪擦得干干净净,回到车库前那片草坪。现场已经差不多整理好了,孩子们在工作人员的安抚下安静了下来,眼镜重新回到方为其脸上,他正在逗着温妮玩。
许戈走到方为其面前:“我带你去看医生。”
厉列侬把对付死敌的劲头用在了方为其身上,那两拳把方为其打得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待会儿去。”方为其冲着她笑了笑。
孩子们跟着工作人员走了,现场剩下许戈和方为其。看着方为其肿了一圈的脸,许戈讪讪地:“他……他是我丈……我未婚夫。”
“阿特?”
“嗯,阿特!”
“比电影明星们帅多了。”
厉列侬这个男人最大的优点不是就是帅,帅得她看管起来越来吃力了。许戈心里嘀咕着,刚刚狠狠地揍了他两拳,现在心情好像好多了。
“我带你去看医生吧。”许戈又说了一次,就在他们搭话期间,方为其的脸又肿了些许。
“好。”
走了几步,许戈又想起了一件事情:“阿特怎么知道你的名字?”之前许戈分明从厉列侬口中听到“方为其”这三个字,而且他还说方为其恶心。这个男人今天吃错药了?想起厉列侬揍人的状态,许戈忍不住摸了摸自己下颌。
“你呼呼大睡时我做了自我介绍。”
原来是这样。许戈又想起方为其今天莫名其妙挨的那两拳,摸了摸鼻子:“方为其,对不起,阿特平常不是这样的,他……他最近压力大。”
从去年十二月开始,厉列侬压根就没有休息过。
“理解。”方为其耸了耸肩。
许戈还从来没见过厉列侬这么失控过,当众揍人对于1942领导人来说是大忌,厉列侬在这方面一直贯彻得很好。细细想来,厉列侬的火气好像来自于温妮的那声“妈妈”“爸爸”。她侧过头去看方为其。
“怎么了?”
“温妮叫我妈妈、叫你爸爸,看在别人眼里很奇怪吗?”她问他。许戈从来就没觉得那是一件多么奇怪的事情,这一切发生在这片围墙里,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方为其脸朝前方,摇头:“你刚刚不是说了吗,压力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