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皮囊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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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2015年盛夏,拉斯维加斯,连翘再次见到了厉列侬。

心爱的男人这样告诉她:“连翘,你才是那个住在镜子里的费罗尼卡,你眼中就只有占有。”

为了来到拉斯维加斯,连翘费尽心思。为什么想来拉斯维加斯,其实她也不大清楚,她唯一知道的是不管怎么努力,她的一颗心总是无法获得平静。

终于,连翘站在拉斯维加斯的领土上;终于,她站在了冠着“连翘”身份的许戈面前。

为什么一颗心总是无法平静,连翘明白了:她不能容忍只有她一个人吞噬寂寞和痛苦,许戈怎么可以忘记?她怎么也得让她想起那位“汤姆叔叔”。

真的就差那么一步了,破坏她这次计划的是她心爱的男人。

站在厉列侬的面前,把头搁在他肩膀上,那扇大门被推开,连翘再次见到了那些医护人员。十分钟后她躺在轮椅上离开了艺术展览中心。

那一刻,她心里是害怕的,她不知道那些人给她注射了什么,在那些人给她注射的过程中,厉列侬都在扮演着一名合格的旁观者,冷漠、事不关己。

离开艺术展览中心进入的是黑压压的车厢,一上车,她眼皮就架不住睡意。

再次睁开眼睛,连翘透过落地玻璃看到昏黄的天空镶着一轮落日,落日下站着身材颀长的男人。

床很柔软,东南方向的窗半打开着,隐隐约约可以闻到从窗外传来的花香。闻着淡淡的花香,她没来由地紧张害怕,那种害怕类似海洋里的生物嗅到飓风来临的气息。

从床上起身,一小步一小步地来到窗前,和他肩并肩站在一起。

站在窗前的人对于她的到来置若罔闻,她叫了一声厉列侬。

“醒了?”

“嗯。”

“睡得还好吗?”

“嗯。”

“被吓坏了吧?以为他们给你注射的是会导致人体变异的东西?”他浅浅笑着,说话声息温柔得宛如来到儿童中心服务的志愿者。

一时之间,她只回出一句:“没……”

“那是安神剂,因为我需要你好好睡一觉,以此来保持良好的精神状态。”

“厉列侬……”不知不觉中,她手心聚满了汗。

厉列侬和她说这些话时,目光自始至终看着窗外。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也就眨眼工夫,那轮红日眼看着就要被地平线吞噬。

“太阳即将隐落之时,人们管这样的时刻叫作诸神的黄昏。”声音宛如秋日河面上的潺潺流水,“在诸神的黄昏里,恶随着那轮红日掉落到深海里,而善将迎来美丽新世界。”

“厉……”她的嘴唇开始哆嗦起来,脸朝着窗外,企图从落日的光辉中摄取一点温暖和勇气,没什么好怕的。

“很久以后,当记忆回到这个窗前,你猜我会如果感觉这样的时刻?”

“厉……”牙齿也相互磕碰了起来,余光中,厉列侬侧过脸来。

耳边,他一字一句地说:“很久以后,当回忆回这一刻时,我大约会说:诸神的黄昏,我送走了一只终极怪兽。”

“厉……”

厉列侬,你以为我会害怕吗?可最终牙齿只剩下不停上下磕碰的份儿。

“吓到了?”他细细地瞅着她,叹息,“还真吓到了!南加州小姐不是一直擅长虚张声势吗?刚刚我只是稍微模仿一下你而已。”

调整情绪,连翘告诉自己,刚刚发生的也许只是安神剂在作祟而已。她呼出一口气,闭上嘴,让自己的脸对上厉列侬的脸。这个男人有着让人移不开目光的一张脸,特别是当他微笑时,嘴角的笑纹带动狭长的眼线,会让看的人怦然心动。

但那笑容短暂得就像一场流星划过天边,取而代之的是特属于路西法的冷和戾:“好了,接下来我们进入正题。”

窗外那轮红日悉数被地平线吞没,厉列侬拿起遥控器,厚厚的窗帘悉数把晕黄的天色遮挡在了外面,房间里灯光明亮。

“让我来猜猜,你到底为什么来到拉斯维加斯。我想在你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那些原因中,肯定有一个原因是你内心里有那么小小的一簇希望。”横抱着胳膊,厉列侬如是说,“我对许戈干了那么不可原谅的事情,厉列侬也没把我怎么样,甚至于他还答应了我在A选项上的附加答案,而且我定期收到他汇给我的钱,说不定那些背后蕴含着别样的情感。也许我可以再做一些出格的事情来试探他——你还真把自己当成夏娃了,咬一口就会念念不忘?别傻了,连翘!”

再一次,她无地自容。

“即使你从一百层高楼往下跳,以此向我宣誓,那也仅仅是早餐期间我无意中阅读的一则广角新闻,除此之外无任何意义。不计较你的所作所为、答应你的附加条件、定时汇款给你,并不是因为你父亲的势力,也不是因为对你怀着别样的情感,这一切都是因为许戈。

“现在我得和你隆重介绍一下许戈。许戈除了是厉列侬妻子这个身份之外,她还是你姐姐,她就比你早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分钟而已。你所制造出来的痛苦为什么得许戈来承受?真正应该承受这些后果的人是你!”

厉列侬的话让连翘一下子忘记害怕,大笑了起来:“这剧本太蹩脚了,厉列侬你该不会是想出这样的方法来作为对我的惩罚吧?”

话音刚落,墙上巨大的电子屏幕忽然被打开,厉列侬指着屏幕:“那是你和许戈之间的DNA鉴定报道,你要细细看清楚。”

几眼之后,连翘背对着屏幕。

“如果你想要书面文件的话我也可以提供。”厉列侬说。

连翘抹了一把脸,冷冷地说着:“凭着你的能力,要弄出一模一样的DNA对比也只不过是举手之劳。”

“许戈听过一段故事,理所当然地,你也应该听一次这段故事。”

“如果我说我不想听呢?”

“容不得你不想听!”厉列侬来到她的眼前。

想去捂住耳朵的手被强行反制住,脸被他强行逼迫着面对墙上的大屏幕,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起:“说这段故事的人现在已经不在了,现在只能由我来代劳。不会耽误太多时间,接下来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做。”

连翘紧紧闭上眼睛,拒绝去看墙上的大屏幕,可耳朵没办法不听。十分钟过去,厉列侬讲完了故事。

沉默中,他们面对着面。

先开口的是连翘:“把一段道听途说的三角恋故事冠上我熟悉的人的名字,以为可以搬上台面,我可没有那么好糊弄。”

“不,我可没有一点想要糊弄你的成分,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是想让你知道,”厉列侬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连给许戈提鞋的资格都没有,你更不配和她流着同样的血液。”

连翘扬起嘴角;“厉列侬,你可不要忘了发生在修道院的事情,如果你那时选择相信她的话,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事情。”

转过身去,厉列侬声音哀伤:“所以,我现在受到惩罚了。”

连翘耸肩,怀揣着占上风的小小喜悦,来到他背后:“厉列侬,许戈可没那么伟大,她可是因为一点事情就要逃避、躲起来的胆小鬼。”

“她不是胆小鬼,她是这个世界上最傻的姑娘,傻得我都想代替她爸爸狠狠揍她一顿。”男人的声音中带着深深的爱恋,声音缓缓,“说那段故事的人叫裘轻,我相信你对她再熟悉不过。你和她一样都是怪物,在那个雨夜,她葬身于布拉格的死亡公路上。”

“所以我说她是傻姑娘,当时那个傻姑娘就应该放任那个女人不管,让那个女人来到你面前、来到你床前给你讲一段故事,让你们两只怪物去互相残杀。”

骤然间,空旷的田野上,一个女声在说着,她咬紧着嘴唇,嘴唇都咬出血来了。她说:“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

那声音听着很像许戈,连翘大口大口地呼气,不不!这一切都是圈套,厉列侬为她量身定做的圈套。她把他的心肝宝贝惹哭了,这是他对她的惩罚。

她摇头间,厉列侬已经回过头:“连翘,那个傻姑娘选择躲起来都是因为你,她努力想要维护的那个你。她珍惜流淌在你们之间的相同的血液,她觉得她比你还早来到这个世界二十分钟,她有那个责任去保护你。所以我说她傻,傻透了!”

他往前进一步,她往后退了一步。

“那场交通意外一个小时后,她在医院听闻自己努力想要维护的人在几个小时前离开了这个世界。要知道那个葬身于死亡公路的女人充其量也只是一直得不到爱情、心理扭曲的女人。”男人眼眸中泛着薄薄的泪光,“看看,五金店老板小女儿多么倒霉,她最大的倒霉之处就在于她爱上了像我这样的浑蛋,以及和你这样的怪物流着相同的血液!”

他往前进再一步,她往后再退一步。

那一步间,她膝盖处一麻,眼看就到瘫倒在地上,一只手牢牢抓住了她。

近在眼前的声音一字一句:“所以,我说你连给她提鞋的资格都没有,你的身体更不配和她流着同样的血液。”

厉列侬的一席话让连翘差点瘫倒在地上。瞬间,她心中警声作响,不,不,她是游戏的爱好者,厉列侬刚刚说的那些从语气、节奏掌握乃至于心理威慑都是她熟知的。

厉列侬现在和她玩的只不过是把球扔回来给她的游戏。

现在,她所要做到的就是坚守住心理阵线,让那故事见鬼去吧,她没那么容易上当!她呼出一口气,站好姿势,目触到厉列侬,一脸的了然。

那也是战术。

抹了抹脸,她的语气漫不经心:“厉先生故事讲完了吗?”

“还记得在展览馆里我说的话吗?自私、自我的人通常是一些善忘的人,他们总能为自己找寻各种各样借口,来为自己犯过的错误解套。”厉列侬声音淡淡,“听一个陌生女人说完一段道听途说的故事,然后干傻事,这样的事情只会发生在许戈身上。”

“厉列侬,你说我们现在像不像在打情骂俏?”

看了她一眼,厉列侬再次拿起遥控器,对准电子屏幕。

电子屏幕上出现了一位年纪大约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他指着屏幕上的年轻女孩:“这就是我刚刚和你说的更重要的事。连翘,你现在所要做到的是好好认识这张脸。”

为了给1942领导人面子,连翘睁大眼睛看着屏幕。

电子屏幕上的年轻女孩黄肤黑发,除了脸色苍白之外,倒也眉清目秀,从打扮乃至气质上判断,应该是早期移民的亚裔。

“你细细看她的眼睛。”

被厉列侬这么一说,连翘只好稍微集中一点注意力,亚裔女孩眼神呆滞。

“看完了没有?”

“看完了。”

电视屏幕一闪,画面一晃,还是那名亚裔女孩,不过黄色毛衣换成了病患服装,头发也长了一些。第二张照片应该比第一张照片拍摄时间晚上一两年。

“很巧的是,她也叫海伦。”

年轻女孩穿的患者服装被放大,这样一来,连翘不想看清楚患者服装的刺绣标签都难。那是伦敦一家精神病院,很显然,那女孩来自于这家精神病院。

“海伦已经失踪了三个月。三个月前的一个夜晚,她从精神病院逃出来,这已经是她第五次成功逃脱。海伦偶尔会清醒一两次,清醒时期的海伦聪明绝顶,不仅多次潜逃成功,在医护人员身上扎几下对于她来说是小菜一碟。所以一直以来海伦都是这所精神医院的高度危险病患,海伦的爸爸妈妈是伦敦很有声望的学者,他们视她为掌上明珠。”

屏幕再次一闪,第三个画面是年轻女孩放大的五官特写。

“连翘,这次需要你好好看一下她的五官。”他的声音不容驳斥。

好吧,连翘只能再次集中精神看着屏幕,目光停在女孩眼角上,微微皱起眉。

“那张脸是不是看着似曾相识?”厉列侬问她。

连翘忽然间没有了耐心,朝着厉列侬吃吃笑:“厉列侬,那女孩该不会又是我姐姐吧?”

如果细细看的话,不难发现年轻女孩和她的眼睛有六七分相似,杏仁眼,笑起来有往下弯的弧度。

“很高兴你发现了。”厉列侬瞅着她微笑,手里的遥控器对准屏幕,看也没看。电子屏幕上这次呈现的是连翘的照片。

那是在她失去连翘身份后照的一张照片,彼时,她刚来到布拉格不久,那是她在布拉格广场上的一次回眸。

那时,她还不认识厉列侬,也不认识许戈。

“我和你说过,你得生活在远离许戈五千公里的范围外,你哪怕往那五千公里范围前进一步,我都将会用我的方式让你知道你的行为有多么愚蠢。连翘,你违背了我们的协议。”他声音凌厉,“接下来是友情赠送环节,接下来的三分钟是你和自己的告别时刻。换一种说法,好好看看自己,好好看看自己的脸!”

屏幕上,背景遍布白墙红瓦,头顶是布拉格的黄昏,她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

连翘别开脸,抢过遥控器,狠狠地摔在地上。伴随那声砰的响声的,还有她骤然提高的声音:“厉列侬,不要再装了,再怎么样你都无法吓到我。”

“是吗?”他浅浅的笑声晕开,“那么,我们就再把话题转回到那位海伦身上,我之前和你提过,海伦是伦敦一对很有声望的学者的掌上明珠,海伦失踪后,这对学者每天都活在对女儿的思念当中,他们一生致力于慈善事业,知道海伦失踪后,很多人对他们伸出了援手。”

“海伦的照片被放到互联网上、贴在车站的寻人栏上,这对夫妇对海伦的回归充满了信心,他们坚信,自己女儿会像前四次一样,平平安安地回到他们身边。”

海伦,海伦,又是海伦!“厉列侬,我现在没兴趣跟你讨论和我素不相识的人。”

厉列侬犹自说着:“但比较遗憾的是,幸运女神在她第五次从精神病院逃脱时并没有眷顾她,今天凌晨,她的尸体在湖中被找到,现在尸体就在1942总部,没人知道她已经不在的消息。”

“厉列侬,我不想听这些。”连翘极力忍住不去捂耳朵。

“嗅到危险的痕迹了?”

避开厉列侬的目光,别开脸,连翘的目光再一次对上屏幕上笑得眼睛都快不见了的自己。她呼出一口气,说:“别和我玩那些心理战术了,没用!”

“我可没有和你玩任何心理战术,我只是和一名当事人陈述事实,我让人封锁了海伦尸体的所有信息,我还会让人模仿她的笔迹在不同地方若干签名,期间也会出来那么几名目击者煞有介事地提供一些似是而非的消息。”他顿了顿,“半年后,海伦会顺利回到自己父母亲身边,当然,她最终还是免不了被送回精神病院。”

“厉……”

“嘘——你声音太大了。”他的表情看似在逗着小猫儿小狗儿,可声音无疑带着警告。

连翘压低声音,说:“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我很同情海伦父母亲的遭遇,我很乐意朝他们伸出援手,还给他们一个起码身体还算健康的海伦。”

“厉……厉列侬,那不好玩!”连翘的声音有些抖。

他安静地注视着她。

连翘想去微笑,最终只能做到抽一下嘴角:“好吧,我……我承认,你刚说的那些话把我吓到了。厉……厉列侬,我……我保证,我以后会在在远离许戈五千公里外的范围里好好待着,我还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前进一步。你……你现在可以打电话订机票。”

怕他不信,连翘还举起手做发誓状。

厉列侬嘴角微微上扬。

“还有,”连翘急急说着,“我的身份许戈想用多久就用多久,我以后都不会介意。当时我真没恶意,我只是觉得让另外一个人用我的身份……那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

“几个小时前,我联系了德国最专业的整形团队,把你和海伦的照片给他们看了。”厉列侬的笑容悉数收起,“他们一再向我保证,做完手术后,你可以和海伦达到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相似程度,而那百分之五的差异相信海伦的父母亲会把它们归结为近一年来所导致的容貌改变。二十小时后,你就可以见到负责为你整形的医疗团队,接下来的半年时间里,你都会和他们待在一起。”

“厉……”巨大的恐慌从脚底骤然蹿起。

“我好像还没和你提过海伦的状态:海伦是一名深度妄想症病患,今天坚称自己是伊丽莎白女王,明天又是某好莱坞性感女星,后天则是默默无闻的餐厅服务生,这些现象对她的医生、亲人们来说已经司空见惯。

“当回到精神病院的海伦说自己是一名来自于南加州的姑娘时,他们会劝你乖乖睡觉,一旦你闹起来,他们会给你注射镇静剂,外加让你吞下各种各样的药丸。如果你还坚持自己是那位来自于南加州、名叫连翘的姑娘,甚至你还和他们报上你父亲名字以及家庭住址,他们会认为那是你病情加重的征兆,到时他们会针对你这个现象研讨新的治疗方案。”

不不!连翘倒退着,不要给厉列侬的那些话唬住。

“很难想象,一名有着正常思维的普通人必须长时间接受精神治疗,每天都得和药剂、药丸打交道——连翘,那些可不是被误判为多动症时吃的维生素片。”

“厉列侬,冲着我是许戈妹妹这个身份,你不会的,”连翘大声喊出,“这不就是你要的吗?现在我说了,如你所愿。”

她的声音在整个空间回响着,尾音颤抖得厉害。在颤抖的尾音中,连翘集中注意力观察着眼前男人脸上的表情。

得出的结论是——“不,厉列侬你不能那样对我!”连翘摇着头,控制不了的泪水从眼眶溢出,一个发音、一个发音都扭曲着,“就看在许戈分儿上,求你!就看在许戈的分儿上。”

“我给过你机会。”他笑得极具嘲讽,“是你用这样的方式毁掉了那个机会。连翘,还有五分钟就会有人接你到机场,我建议你还是利用接下来的时间好好看看你现在这张脸。因为一离开这里,你就再没有机会看到自己的脸。很荣幸为你诠释一段现实版的费罗尼卡,半年后,当你重新面对镜子时,出现在镜子里的将是另外一张脸,那张脸的主人叫海伦,而那个叫连翘的灵魂只能躲在那张叫作海伦的脸下,直到永远——”

连翘打了一个冷战,刹那间,每根毫毛都竖了起来。

忽然间,她就这样失去了说话的能力,连眼泪也受到惊吓,两滴从眼眶溢出的泪珠挂在眼角,宛如遭受到了极端寒潮,停滞不动。

冰冷的指尖落在她眼角处,那两滴泪水瞬间无影无踪。

“连翘,为了防止你再干出自讨苦吃的事情,我给你一个忠告外加一次友情提示。

“当一名高危精神病患者逃脱满五次时,将会被送到禁闭室,那可是比关押重量级罪犯还可怕的地方。一名重量罪犯还有晒晒太阳的机会,而住进禁闭室的精神病患者连看到阳光的机会也没有。据说太阳光释放的能量粒子会刺激人身体里的活跃分子,从而导致高危精神病患们处于亢奋状态。

“连翘,你要做的是让自己变得乖巧,不要惹出任何事情,这样你就可以早点离开禁闭室。这是我给你的友情提示,至于忠告……”

连翘浑身发抖,不敢眨眼地看着厉列侬。他说这话时一如既往,英俊的面容更像是在诠释着美好的诗章。

可那声音却冷而干硬:“不要去打扰你父亲,你和你妈妈的行为已经让他变成了一个可怜人,你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他只是不愿意去知道而已。你和你父亲都属于精神极度匮乏的人,让他保留一点美好的想象,等同于给你自己匮乏的精神世界保留了一个精神支柱:你看,在这个世界上,我还有我想要守护的。

“所以,不要去打扰你的父亲,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落在她眼角的指尖垂落下来,他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停在她脸上:“该说的话我已经说完了,该给的忠告我也给了,接下来,你好自为之!”

许戈曾经说过:我曾经偷偷出现在阿特的毕业典礼上,他是把那套湖蓝色军装穿得最帅的人。就那样从屏幕上走下来,来到我面前,即使那仅仅是出于幻想的影像,可一颗心还是控制不住地扑通、扑通……

依稀间,那身影从黑色正装幻化成湖蓝色军装,身影修长。日正当午,那影像伴随着周遭的景和物变成了一场海市蜃楼,穷尽世间美好。

蓝色路西法!

面对那个背影,她喃喃地诉说:“我也只不过是爱了一个叫作厉列侬的男人而已。”

海市蜃楼中的修长身影微微停顿。

“厉列侬……”

他停下脚步,他的声音远远的:“连翘你是聪明人,一名聪明的利益主义者,我想你也许很快就会想出解决办法,比如用积极的心态去接受新的身份。若干年后,你的父母在得到医生的允许后把你接回家,你住进他们为你精心布置的房间、重新拾起荒废多年的课本,朋友们对你展开怀抱……如果你够聪明的话,一切都会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但这个好的方向仅限于你名字叫作海伦的条件下。

“一旦你某天醒来宣称你叫连翘,那么你就会彻底失去机会——一次变回正常人的机会、一次让你的人生重新开始的机会。

“万一你不够聪明的话,你的行为只会变成你父母眼中的旧病复发,你将再次被送回精神病院,从那以后他们不会再相信你,因为他们老了,也累了,他们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连翘脚抬起,想往他靠近一步。

厉列侬就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刚刚那些话不是以厉列侬的名义给予的告诉,而是……而是以一位姐姐给予自己任性的妹妹的爱护、宽容以及期待。”

连翘抬起的脚收回,背转过身,背对着那扇门。

直到那声关门声响起,连翘回过头来,目触到墙上的大屏幕:大片大片的红色屋顶,伏尔塔瓦河沉浸在夕阳下,她的鬓角戴着不知名的小黄花,回眸,眼角弯弯。

她伸手去触摸自己的脸,从嘴唇到鼻尖、脸颊、眉毛,最终停在自己眼角上,号啕大哭了起来。这一刻,连翘如此强烈地意识到,她要失去这张脸了。

开门声响起,进来了几个人,这次,连翘没做任何反抗。

在即将失去知觉前,有一样小物件从连翘身上掉落,不知道是不是药物所致,她听觉特别好。她竖起耳朵,听着从她身上掉落、远去的小物件在地板上打着转,向角落里滚动,最终被一双鞋阻挡。

小物件被一只微胖的手拿到她面前。

“那不是我的。”她拒绝了那个打算物归原主的人的好意。

那刻有L.X的戒指不是她的,在黑暗来临前,她想起有着一双弯弯眼睛的另外一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