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查理桥下经过的邮轮鸣笛声钻进她耳朵里,她翻了个身,摸到一手的空,心里模糊地想着:刚刚阿特还在的,看了一眼天色,显然她眼里的刚刚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前。
夜十分深沉,空气中隐隐约约传来尼古丁的味道,她皱眉。
显然,她的出现让厉列侬始料未及。他立于窗前,半截烟还在他手里,想丢开已经来不及了。他晃了晃烟:“邮轮声音有点吵。”
她站在他面前,一动也不动。
“你也被邮轮声音吵醒了?”窗台处放着烟灰缸,他把半截烟往烟灰缸一按。
许戈默数着烟灰缸里的烟头。
“我一不在你就睡不着了?”她的声音中带着调侃。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四个!
她走了过去,手一扬,烟灰缸被她扫落在地上。
厉先生的脾气可真好,一个劲儿地跟在她后面赔礼道歉:“原来厉太太讨厌厉先生抽烟,好了,现在厉先生知道了。许戈,我保证我以后不抽烟了。”
她打开自己房间门,反锁,但……下一秒,她推着那个强行进来的人:“你走,你走!”
“我不走,我哪里也不去!”
随着厉列侬的那句话,许戈大声喊出:“厉列侬,你别装了!是你自己说陪我玩的,我又没叫你陪我玩。现在后悔了吧?后悔陪在我身边浪费那么多时间,现在你一定在心里感到不耐烦了,对吧?对吧?”
许戈承认,当看到他独自一人在暗夜里时,她心里堵得慌,生气、不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就这样来了。
这些情绪惹来她眼泪一颗又一颗地掉落,怎么想也好像是这样了,要不就是……
“阿特,你之所以被我迷得神魂颠倒,是不是因为我被查到得了不好的病,就是很快就死掉的病,所以你才会花时间陪我、和我说那些好听的话。其实,那都是因为你可怜我。”在骤然飙高的气氛中许戈的声音越来越小,“或许……或许,你说当树叶变成金黄色时,就是我离开这个世界的时间。”
即使灯光不是很明亮,即使他什么话也没说,可她还是感觉到他生气了。他咬牙切齿地叫着她名字:许、戈!
“许戈,我发誓,天一亮我就去市场买一大堆蜘蛛回来!”
“买蜘蛛回来干吗?”她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数倍,“你也知道我怕蜘蛛的!”
“许戈,我现在可以确信,你最近胖了的那两磅都是脑脂肪!”
这个浑蛋是在说她变笨了吗?
在厉列侬手朝着她时,她拔腿就跑。
蜷缩在那个墙角,面对那个咄咄逼人的男人,她嘴里狡辩着:“我没错。”
厉列侬给她的反应是踢掉那个鞋柜,鞋柜倒在地板上发出那声啪让她心抖了一下,感觉接下来被踢到地板上的也许就是她了。
她撒娇:“阿特你说得对,你一不在我身边我就睡不着,你也知道的我有起床气。”
“嗯哼!”
“一有起床气我就会胡思乱想、胡说八道。”
看也没看,这次掉落在地板上的是沙袋,他冷着声音:“许戈,看来你还不知道你错在哪里!”
看来厉先生是真的生气了,1942领导人从小就被教育不能使性子,他把气都发泄在沙袋上了,要是发泄在她身上的话……
“那你告诉我错在哪里,”她讨好地说着,“你说我就改。”
砰!又有大物件遭殃了,从1942领导人身上所释放出来的气息无一不在告诉她:下一个就是你!
她咬牙,朝着他扑了过去,身体牢牢贴在他身上,耍起赖来:“不许再摔东西了,再摔的话就代表你没有被我迷得神魂颠倒!”这话真奏效。
“许戈,以后不许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不许诅咒自己!”
“好。”她拼命点头。
“许戈,你一定是这个星球上最健康的姑娘!”
“当然。”
“鞋柜书柜明天再修,沙袋明天再买。”
“好!”
“不要胡思乱想。你也知道,我有时候很讨厌那些老头子来烦我,次数多了就会变成周期性质,偶尔我会抽烟来解除那种烦闷。”
他还是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她踮起脚尖,细细碎碎的吻沿着他颈部一寸一寸落下去,他依然不为所动,脚尖踮起到极致,环在他后颈部处的手用力一拉,唇触及到喉结:“别给我来这一套。”即使他极力想拿出以前能唬住她的那一套,可他喑哑的嗓音、绷紧的身体却已经出卖了他。她更为卖力了起来。
他抱起她,走向他们的房间。
夜有多长呢,许戈觉得和厉列侬在一起的夜尤为漫长。曙光中他擦拭着她额头的汗水,把贴在她脸上颈部处被汗水浸透的发丝一一拨开,让她一张脸毫无遮挡地呈现在他面前,直把她看得脸颊发烫。
说也奇怪,她在他面前总是会很轻易地脸红,她一脸红他就瞅着她笑。她用手去遮挡他眼睛时他趁机吻住她的嘴唇,于是,当新的一天第一艘从查理桥下穿过的邮轮经过他们的窗前时,她把脸深深地埋在枕头上,手紧紧拽着窗帘的一角,松开再抓紧、抓紧再松开,孜孜不倦。
这个中午,从伏尔塔瓦河经过的女人们有福了。
十月的布拉格天蓝云白,穿过古老的查理桥,红屋顶的旧公寓里正在换窗帘的男人身材修长,人物结合,环境美好得像一组明信片。
躺在床上咬了一口苹果,许戈得意扬扬地笑了起来,那个正在换窗帘的男人也把她给迷住了。
痴迷间,经过窗前的邮轮响起女人们说话声,女人们正大声要求船长放慢行驶速度。那些日本女人一边尖叫一边奔走相告:“是不是我们正好赶上拍广告?”“家居服广告吗?”
在日本女人们叽叽喳喳中许戈发现了一件事情,一件有一点点破坏她美好心情的事情:厉列侬安装上面的窗帘时必须抬手,穿在他身上的那件衣服长度不够,这样一来,阿特的人鱼线就被看光了!
这个男人是故意的吗?
她拿起枕头朝着他丢过去:“快把衣服拉下,你这个暴露狂!”
枕头没有丢中他,厉列侬看也没看就把还在半空中飞的枕头扣下,转眼之间,枕头结结实实地砸在她头上。
庆幸的是厉先生还算听她的话,套上一件较长的衬衫。
窗帘装好了,她的苹果也吃得差不多了。刚想把苹果核丢到垃圾桶去,就被厉列侬那声很突然气急败坏的“许戈”吓得手一抖,苹果核掉在了床单上。
“许、戈!”
“干吗?”回吼过去,本来她刚刚心情可好了,这男人莫名其妙地把她吓得一愣一愣。
厉列侬的手狠狠地拍在靠近她耳朵的那块床垫上:“你、又、在、床上、吃东西!”末了,还附带一句:“许戈你这个脏鬼。”
看清苹果核掉在是自己睡的这个方位上,她放心大胆地回呛:“我、在我自己阵营吃苹果,又不是在你的阵营吃!”
厉先生一副被气坏了的样子,嘴里念叨着“很好很好”,他在他睡的方位开始寻找,也只不过是数秒工夫:“许戈!”
看着厉列侬指着的那几个苹果渣沫,许戈心里暗叫不妙,她举起手:“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
这样的发誓许戈心里也不是很不相信,更何况,厉先生可是一个特别爱干净的人。当看到厉列侬的手高高扬起时,许戈认命地闭上眼睛。但愿他就轻轻拍一下来捍卫男主人的尊严就好。她迟迟没等来厉先生的那一下,倒是……
“这真是最后一次?”
她眉开眼笑,睁开眼睛,一本正经道:“当然,当然。”看来又过关一次。
一小会过去,从浴室又传来厉先生恼羞成怒的那声:“许戈!”
又怎么了?苹果差点又掉到床上去了。
厉先生站在她床前,一一数落着她的不是:没刷牙、没洗脸就去开冰箱,没刷牙、没洗脸就吃苹果。
她举手:“下次一定刷牙、洗脸后再开冰箱再吃水果。”
“真的!”
“我发誓!”
在那个八十几平方米的空间里,最常发生的事情是——
“许戈快起床。”
“嗯。”
“许戈快起床,早餐都凉了。”
“嗯!”
“许戈,你再不起床的话太阳就要晒到屁股了。”
“讨厌!”
“许戈,快点起床,吃完早餐后厉先生陪你去玩。”
“好!”
“许戈,你真是一位懒姑娘!”
在那场叫懒姑娘起床的拉锯战中,大多时候她都是连同被单被他直接抱到浴室里,牙刷往她手上塞,梳洗完后她又被抱到餐桌前:“许戈快吃饭!”
于是,每当许戈出门时,都会听到邻居家孩子在她背后不怀好意地喊:“许戈,快起床!”
然后有一天,她和厉列侬去了附近的中餐馆,那家中餐馆主人养了一只鹦鹉。那只鹦鹉一见到她就说:“许戈,快起床!许戈,你这个懒姑娘!”
当然,许戈也不是天天都睡懒觉,比如今天,她就起得特别早。这个无所事事的早晨许戈忽然想和身边的男人开一个玩笑。
揣着那个想法,许戈等待着。在她期待中男人睁开眼睛,睁开眼睛的男人手触了触她鼻尖。
她眼神放空,茫然地打量着周遭,最终目光定在他脸上,翕动嘴唇:“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应该在拉斯维加斯吗?”
那天在小河边,厉列侬曾经和许戈说过,在2014到2015年间,她都住在拉斯维加斯。
随着她说出的那句话,近在眼前的那张脸一寸一寸地变白、变灰、变成灰败。许戈发誓,她真不知道那句玩笑话会把厉先生吓出那样的一副表情来。
这个无所事事的早晨,许戈本着恶作剧的心态开的那个玩笑让她在接下来的几个钟头里跟在厉列侬身后,跟着他离开公寓、跟着他去了洗衣店、跟着他去了超市。
离开超市,在大街上,她主动想去帮忙厉列侬提袋子,被他狠狠隔开。她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目送着他头也不回。
几个钟头前,她说:“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应该在拉斯维加斯吗?”之后,她被厉列侬的反应吓到了,那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厉列侬,眼中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意外、慌张,之后是心疼,心疼得心一抽一抽的。她慌慌张张地抱住他,嘴里频频说着:阿特,我刚刚是和你开玩笑的,你不是说我是时空旅行者吗?我只是觉得好玩,无聊。
结果越说越糟!
他强行推开她,面无表情地走向浴室,她紧张兮兮地守在浴室外,离开浴室的厉列侬依然苍白着一张脸,看也没看她一眼。她心里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慌张极了,慌张中她冲冲地对他说:“你不是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吗?我就是和你开一个玩笑而已!”
终于——
“玩笑?”他停下脚步,转过身。
近在眼前的男人的眼神表情把她骇住了,她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她倒退,他往前。
“玩笑?许戈,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哪个女人比你更可恶!”他说,眼神表情和说话内容一致。
她别开脸,如果厉列侬这话放在以前,她也许会假装没听到,又或者厚着脸皮把这话当成是打情骂俏。可不知道为什么这话放在现在,她听着心里特别恼怒,像是给了无数甜枣之后忽然间递过来了一颗酸枣,她早已经习惯了他的百依百顺。
她脚一顿,回呛过去:“厉列侬你这话我记住了,我发誓我会记住很久。”
说完,许戈回到自己房间,把自己蒙在被单里,然后竖起耳朵等待那声打开房间门的声音,然而她听到地是他离开时的那声关门声。
阿特这次真的是生气了。她想了想,换衣服,关好门,追了上去。